本帖最后由 天风 于 2017-1-25 09:00 编辑
彩 迷
（短篇小说）
老蔡过去恨老财，现在只恨自己不是老财。当老蔡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书里读的、电影里看的、老辈人讲的，全都是老财的坏，你不恨老财也不可能。到老蔡的孩子又已经长成大小伙子的时候，老蔡还是孩子时的那些故事，早已如雾如烟，难以追寻，而如水如火紧追着老蔡的，已经是那些使人焦头烂额的现实生活麻纱。 老蔡是个才子，又是个直性人。他搭帮自己是个才子，才从一个世居山曲的农家子弟，打进了县城并进了县委机关，成为连县委书记也曾按他写的稿稿讲话的一枝大笔。而搭帮他的直性，他才“参加革命几十年，风吹浪打不翻船”，无论是反贪反腐，还是查房查产，就算你查翻了大天，他老蔡也是万水千山只等闲。不过，老蔡的直性给他带来的，也并非全是慰藉，尤其是近些年，老蔡是越来越体会到直性的副作用了。你瞧嘛，跟老蔡一块儿出道的，有的都做到正厅了，而他直到组织上都恩准他上自由班了，还是个副科级，羞都羞死人了。当然，就算不能青云而上，能象有的同道那样当个殷实户儿也成，但老蔡吃的住的用的，几乎滞后殷实户儿两三个年代。旁人帮老蔡分析原因，他为何既不走官运，又不走财运？结果都认定是他人太直性。 其实，老蔡的不走运，也不能简单地怪他太直性，老蔡本身也确实存在一些其他的致命弱点。其一，老蔡为人太惜面子，哪怕是有那么一丁点需要放面子、低架子的事，他死人也不会主动出击；其二，老蔡性子有些烈，遇上什么不平事儿，他能豁出老本钱跟你大闹花灯；其三，老蔡生来太好一杯酒，有酒必饮，饮酒必醉，醉后总口无遮拦，千秋功罪都敢在醉里评说。有了这几条，还能不坏自己一些好事吗？所以呀，人家的爱人转了非、招了工，老蔡的爱人还在乡里磨，人家的子女接了班、提了干，老蔡的子女不是家里蹲，就是街上游。但这又似乎也不能全怨老蔡自己，因为到国家开始对生育实行计划的时候，老蔡膝下早已有了哆唻咪发四个孩子，再结扎也已经是背起桡片（木桨）赶船，来不及了。另外，老蔡又一直把工作看得重，对几个孩子也管得少，伢儿书没读好，到后来想怎么弄弄，也没那个能耐了。他只好从“儿孙自有儿孙福”的老话里找点安慰。但人有一双眼，看到别人小的小康、发的发达，就他老蔡还是个贫困户，你说他怎么能不恨自己呢？ 眼看着自己已经是临近谢幕的人了，就算在日子的教导下，有些什么长进和想法，也是来不及了。老蔡也知道怨天尤人、长嗟短叹，于人无益，也于事无补，所以他白天没事就抱着小孙子，单位走走，街上转转，晚上老婆带孙子睡了，他就守着那台十九英吋的老彩电，追着动不动就是二、三十集的电视连续剧的屁股赶，要不是有个晚上不经意间碰上省台的“福彩天地”节目，只怕老蔡的日子，真的会连一点涟猗也不会起了。 老蔡碰上的正是省台的周末派彩，当老蔡看到一位幸运彩民不过几分钟工夫，就拿到50万元奖金时，他简直看傻了。老蔡是绝顶聪明的人，一盘算，就算税务拿走10万，40万也足够他老蔡在把一切缺憾补上外，奔上小康差不多也绰绰有余了。而如果投中七个号码，获得一等奖的话，奖金则高达500万，500万啦我的爷！他老蔡家也就是顶天的“老财”了。而这种老财，一不必象过去的地主老财那么为富不仁、遭人痛恨，二不必象新旧的资本家一样，靠大本钱，担大风险，花大气力，走大周期，这就是两元钱、几分钟的事儿，显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快捷、最节省的发达之途了。从这个晚上起，老蔡心中就时时有一条虫子在爬，爬得他心里痒痒的。刚过三天，老蔡又听说县第一市场里一个大字不识的卖菜老妈子中了大奖，老蔡忙去市场打探，原来还真有其事，只是人家卖菜挑子一扔，现在已深藏不露了。老蔡从旁打听到，那个卖菜老妈子还是卖菜时，请一个小伢儿帮她写的几个号码。后来她就期期都买这一注，也不知买了多少期了，最后就让她走了这么个八辈子难得的红火。 老蔡再也坐不住了，他专程到投注点作了一回刨根问底的咨询，并取回一叠资料和投注单，然后就在35个数字上动起脑筋来。老蔡从那卖菜老妈子的经验中悟出，彩票号码以偶然得之最好。老蔡是聪明过人的人，立马想出个笨人哭都哭不出来的选号办法。老蔡裁了35张小纸条，分别从1到35各写上一个号码，再把纸条分别搓成圆圆的小纸球，再把小纸球装进一个底部开孔（这孔的大小，刚够一个号码球弹出）的硬香烟盒。准备工作就绪，老蔡把还只会乱舞小手的孙子抱来，让孙子拿着烟盒甩啊甩，不大工夫，七个纯真无瑕的号码球就甩出来了。老蔡是很欣赏“该出手时就出手”这句歌词的。当天，他就赶在封机前一刻钟，到投注点花两元钱买下了孙子纯洁之手敲定的“天意之注”。但是，等到中奖号码揭晓后，事实无情地证实，老蔡的孙子这次未能完成开创历史新纪元的使命。此后，老蔡又采用多种随机选号的方法，追赶大奖的行踪。但幸运之神似乎还要检验检验老蔡的意志，因而让他屡试屡败。 老蔡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太盲目，他记得世界上很多大家都说过，万事万物都有规律可循，为什么接触实际时，自己竟忘了这样一条颠扑不破的伟大真理呢？老蔡在真理启示下，怀着新的热望，另辟蹊径。他从民政局福利救济股复印来一套自福利彩票发行以来的中奖号码单，继而调动自己全部的智慧，对这些神秘数字进行了整整一天的分析研究，其分析角度据说达十个之多，运用知识包括统计学、概率论、优选法及神秘科学等等。就这样，老蔡终于又从35个号码中筛选出7个中彩概率最高的“黄金号码”。老蔡选在18号这一天满怀殷切地哼着“该出手时就出手”，走进门牌为18的投注点，果断出手，买下了这个“黄金注”，然后如高考之后等待命运揭晓的学子一样，急切、担忧、憧憬不时如潮水撞击心岸。好在福彩摇奖一周三次，等待的折磨不象高考之后那么漫长。那个可能将宣告老蔡一夜暴富，从此步入另一种人生的伟大时刻不久就盼来了。老蔡握着钢笔的右手微颤着，两眼火辣辣地盯着电视荧屏，第一只橙红色的小球滚进了底槽，老蔡以雷达电子束般灵敏的目光，在第一时间辨认出球上的数字是9。老蔡差点儿跳了起来，不用说，这正是老蔡选定的“黄金号码”中的第一个。接着第二只小球坠落，它使老蔡的心跳急剧加速，老蔡更加坚信智慧就是财富了。当第三只小球尘埃落定时，老蔡眼前已是一片金光灿烂。“连中三元！连中三元！”老蔡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喊出了声。但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连中三元”之后，出来的却是四个不着边的“烂号”，这结局使得老蔡愣了好几分钟。 虽然老蔡这一次功败垂成，但他还是从“连中三元”中看到了希望。他不会因为一次挫折就轻言放弃，听说人家研制一种杀虫粉不还作过六百六十六次实验吗？哲人说过：胜利往往在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只要勇于坚持，善于研究，他仍然坚信自己会有把“连中三元”的战果扩大为“七仙下凡”的那一刻。 那以后，老蔡的脑壳里一天到晚转来转去的，差不多全是那35个既普通又神奇的号码，翻来复去磨得发了毛的，就是那份中奖号码汇总单。但让老蔡发急的是，他煞费苦心研究出来的那些本应大有希望的号码，最终还是令人大失所望，最幸运时，也不过中一个末奖。看看已经折了几十元的本，老蔡几乎把自己的全部脑细胞都唤醒了，独具匠心地想出一个把35个号码排成五注的方法来。第一注选以往中奖频率最高的号码，其它四注则参考其他最佳组合规律进行搭配。这样，老蔡感到必然性与偶然性都得到了充分考虑，且每次都会有七个中奖号码出现在他的投注单上，他就不信那七个红圈没有画到同一条横线上的时候。虽然此后又失收了几回，但经过三期参与、三次调整，再一次出手，老蔡终于喜中一回四等奖。当老蔡兑回这五十元奖金时，他的信心呼地又拔高了一大截儿。 老蔡开始相信，自己已经成为一个比较成熟的彩民，他觉得一个完全成熟的彩民，应该敢于玩大手笔。如果没有玩过复式投注，幸运之神就很难靠近你。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提升了自己的冒险精神的老蔡，决定倾其所积，买一次“包号”，也就是复式投注。他想，过去买七个号码，尚且常有三四个号码命中，要是买上十个以上的号码，不是很有可能投中大奖吗？虽然复式投注比单式投注本钱大，但大奖在前面召唤，花点本钱又算什么呢？那本钱，其实就是种在地里能长苗的金种子呀！ 这一次，老蔡对自己所有的研究成果，又进行了再次核计，然后极其慎重地选出了十二个号码。在投注时间与地点诸方面，老蔡也更加用心良苦。前往投注点途中，老蔡也曾有些犹豫，毕竟是一笔四位数的投入啊，向来使几个小钱也要掂量掂量的老蔡，怎能不有些两手发颤呢？还是投注点播放的那首令人陡增胆魄的《好汉歌》给老蔡鼓了勇气，他不想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怀疑自己已经把握住了一个“该出手”的伟大历史时刻。深恨自己不是老财的老蔡，终于义无反顾而又略显悲壮地投下了那笔血本。后面的故事我真的不忍讲下去。反正那以后，老蔡大约有半个多月没有露面，而且再也没有听他提起过有关彩票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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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5 08:44:46
楼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