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凌云清风 于 2023-12-13 08:07 编辑
散文结构 ——辛弃疾词法及相关词评学习札记（12）
以文为词，辛弃疾不但在词中大量使用散文化的语言，而且也经常使用散文化的结构，包括句式结构和章法结构。 散文的结构特点是随物赋形，随缘取用，修短随化，繁简随宜，形散神不散。诗词受体制与声律的限制，在结构上却有一定的规律和习惯。辛弃疾以意行气，以气行文，气到意往，气歇句断，有时在词中使用长句，一气呵成。这就给词的断句带来一些变化。如“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这个由七个短句组成的长句，在“江南游子”处按协拍完全断句，而且协韵。把下几句的主语“江南游子”分隔开来，是把散文结构嵌入词体结构的一种尝试。其他如“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同上）“争先见面重重，看爽气朝来三数峰。似谢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户，车骑雍容。我觉其间，雄深雅健，如对文章太史公。”（《沁园春》<叠嶂西驰>）“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料当年曾问：“饭蔬饮水，何为是，栖栖者？”（《水龙吟·题瓢泉》）这些语句中都有在散文中不需断句，而在词中被迫短句的句子。 为了把表现较多意思的散文长句嵌入词的格律中，辛弃疾不但突破词的断句习惯，延长句子，而且还时而在词中使用把多层意思紧密浓缩在二三个句子中的紧缩句，以适应格律，精炼词语。如：“未应两手无用，要把蟹螯杯。”（《水调歌头》<白日射金阙>），散文意思是，自己两手应该不会无用，至少可以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化用《世说新语·任诞》毕茂世语：“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船中，便足一生矣。”如果不知道这个典故，对上述两句就较难理解。“推手含情还却手，一抹《梁祝》哀彻。”（《贺新郎》<凤尾龙香拨>）散文意思是，思妇满含深情弹奏琵琶，一会儿用指前弹，一会儿用指后拨，一曲《梁祝》乐声哀伤欲绝。推手、却手是弹琵琶的两种指法。推手是用指前弹，却手是用指后拨。抹，也是弹琵琶的指法。这里“一抹”指一曲。此处采用的浓缩方法是抓住弹琵琶的手法和人物表情的两个主要特征，其他都省略掉。“有何不可吾方羡，要底都无饱便休。”（《鹧鸪天·戏题村舍》）散文意思是，我正羡慕田园生活，归隐乡间有何不可；一切皆无所求，只要温饱就行。此处把四层意思压缩在两句话中，只有与前后文意思联系起来才能明白它的全部含义。可见辛弃疾驾驭语言的能力非常高超。没有这种能力，造这种紧缩句会很令人费解。 辛弃疾大量引用经史词语和典故，势必会遇到一些词语，特别是一些特称词语，如人名、地名，与词的平仄不相吻合的问题。于是他就采用古代散文的方法，进行词语位置的变换，来解决这个问题。如：“补天又笑女娲忙，却将此石投闲处”（《归朝欢》<题赵晋臣敷文积翠石>），前一句应是，又笑女娲忙补天，将“补天”这个动宾结构前置了。“小人请学樊须稼”（《踏莎行》<赋稼轩，集经句>），原句出自《论语·子路》：“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子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词中将原句整合变形，把“樊须”这个主语后置在谓语“请学”与宾语“稼”之间了。意思应是，小人樊须请学稼。“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贺新郎》<把酒长亭说>），应是，看（陈亮）风流酷似渊明、卧龙诸葛。将“风流酷似”倒装了。 在章法结构上，辛弃疾首开在词的开头和结尾使用经史词语的先例。如：《贺新郎》开句“甚矣吾衰矣”，结句“知我者，二三子。”就是用的《论语》中的词语。在开句用经史词语的还有“掩鼻人间臭腐场”（《鹧鸪天》用《孟子》《庄子》中词语。“我笑共工缘底怒，触断峨峨天一柱”（《归朝欢》）用《淮南子·天文训》中词语。在结句用经史词语的还有“舍我其谁也、”（《卜算子》<千古李将军>），用《孟子·公孙丑下》中的词语。“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用《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的词语。 在词的分片与段落的结构上，对词的固有模式也有所打破。柳永首开词的上片写景，下片抒情的传统模式，后来虽然有一些变化，没有那么界线分明，但上片与下片绝大多数词的意思是分述的。辛弃疾却打破了上下片分隔的传统，文意一以贯之。如：《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鹈鴂、杜鹃实两种，见《离骚补注》）：“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该词从“算未抵人间离别”作为上下文的转接点，连写四典，叙说人间离别之悲苦。上片举女子离别两例：一为昭君辞别汉宫出塞；二为春秋时庄姜送归妾戴妫。下片紧承上文，打破上下片分隔，续举男子离别两例：一为李陵饯别苏武；二为众白衣人送别去刺秦王的荆轲。 此外，《六州歌头》（晨来问疾）告鹤三件事，上片述二事，下片述一事，也是打破了上下分隔的传统。而《感皇恩》（读《庄子》，闻朱晦庵即世），上片述读《庄子》的感想，下片述闻朱熹即世的感慨，“题与词皆分作两橛，似不相关”（夏承焘《唐宋词欣赏· 词的分片》）。 还有《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前九句极写军容、战斗场景以显雄心壮志，都是想象之词，最后一句“可怜白发生”回到现实，以后面一句否定前面九句。有点象小小说的常用结局，来一个反转。这种章法结构在古代诗词中是很少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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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13 08:02:21
发表于 2023-12-13 15:3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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