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毛泽东诗论体系与类别（中）

凌云清风

         试析毛泽东诗论体系与类别（中）

              

                凌 云 清 风

                三  作者论

   毛泽东一生，评点了很多诗歌作者。据曾在中南海毛泽东故居图书管理小组工作过的张贻玖同志统计，仅毛泽东书房的书籍中，毛泽东批注过的诗人就有429位，散失各地的诗人批注和口头的评点还不计其数。他纵览历朝历代，指点诗词群英，在古今中外的政治领袖中是非常罕见的，比文学专业的教授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毛泽东历年诗论中，曾评论的具体作者有一串长长的名单，粗约罗列一下，战国秦汉有：屈原、宋玉、景差、贾谊、枚乘；魏晋南北朝有：曹操、曹植、陆机、陶渊明、谢灵运；唐宋有：王勃、李白、杜甫、白居易、李贺、李商隐、韩愈、柳宗元、刘禹锡、罗隐、李煜、范仲淹、苏轼、秦观、李清照、岳飞、陆游、辛弃疾；元明清有：萨都剌、高启明、李攀龙、吴伟业、王士祯；近现代有：鲁迅、柳亚子、董必武、陈毅、叶剑英、郭沫若、郭小川、柯仲平、袁水拍、胡乔木等等。其中唐诗宋词的作者最多。

   毛泽东对作者的评论是分层次、有分寸的。他称屈原为伟大的诗人；称曹操、李白、杜甫、苏轼、陆游为了不起的大诗人；称高启明为明朝的最伟大诗人；称王士祯为前清一代正宗。对作者的评论也是一分为二的。他既看作者的政治态度、人生经历，又看作者的艺术水平、文学成就。他说杜甫是中国古代最伟大的人民诗人，又说杜甫诗大多数不怎么样，也有写得好的和比较好的，但总的说写的消沉、凄惨了些，是政治诗。说李白是诗人之冠，为登峰造极、空前绝后的不朽艺术家，又说李白有道士气、尽想做官。

   毛泽东对作者的评论大多数为只言片语，多是在某种场合，针对某个问题发表的看法。既有阅读某个作者的诗词作品后，对该作者认识的逐渐积累，也有其独到的个人见解，带有个人的兴趣和喜好。如他对豪放、浪漫诗人的偏爱，对李白、李贺、李商隐的偏爱。

               

              四  作品论

   作品论与作者论有一个如何划分的问题。评论作者必会涉及其作品，评论作品也会涉及到作者。我的划分办法是：作者论，主要谈作者整体作品的特点，反映作者的整体思想、艺术特色和地位、影响；作品论，主要谈作者具体作品的特点，反映具体作品的思想、艺术特色。

   作品论是毛泽东诗论中内容最多的部分。毛泽东一生阅读了大量中国古代及近现代诗歌作品，成为其终生爱好。据张贻玖同志统计、仅中南海毛泽东书房中的书籍中，毛泽东圈画批注过的诗词曲赋总计就有1590首，其中包括1180首诗、378首词、12首曲、20首赋。他阅读的范围涉及各大朝代、各种体裁，不但包括经典作品，也包括民间小调，不但包括诗歌作品，也包括诗话韵书。有的重要作品，还多种版本对照起来阅读。如1957年，他请人把各种版本的《楚辞》以及有关《楚辞》和屈原的著作，收集了50余种。毛泽东对阅读过的诗歌习惯圈点批注，并分为极好、好、略好，划圈等层次。他还经常书写、背诵诗歌，能够随口诵出很多作品。

   毛泽东评论诗歌作品常从政治高度与历史角度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进行思考。他说“汉高祖刘邦打败楚霸王项羽后，回家乡沛县时吟唱《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他也希望国家平定了，再不要发生战争呢！”他读文徵明《满江红》中词句：“千载休谈南渡错，当时自怕中原复。笑区区，一桧亦何能，逢其欲。”认为“主和的责任不全在秦桧，幕后是宋高宗。秦桧不过执行皇帝的旨意。”

   毛泽东善于从诗词中发掘出一些哲理和人生道理，增加智慧。他说：“曹操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以永年；陆游讲‘死去原知万事空’，这都是唯物的。”说“‘遇事虚怀观一是，与人和气察群言’，这是椒山（杨继盛）先生的名句。我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这两句，并照此去做。这几十年的体会是：头一句‘遇事虚怀观一是’，难就难在‘遇事’这两字上，即有时虚怀，有时并不怎么虚怀。第二句‘与人和气察群言’，难在‘察’字上面。察，不是一般的察言观色，而是要虚心体察，这样才能从群言中吸取智慧和力量。”他常牢记一些诗词警句，加以运用。如：“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等。

   毛泽东善于简明扼要地指出诗词作品的思想倾向和艺术特点，对艺术水平高的作品非常欣赏。他说：“南唐后主李煜也写过《浪淘沙》。李煜的词，意境和语言都好，但是风格柔靡，情绪伤感……”说：“苏东坡抓住了西湖的几点特色：‘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晴天的水，雨天的山，一浓抹、一淡妆，确是西湖之美。”“苏东坡这首《饮湖上，初晴后雨》实在绝了，我不敢造次。”

   毛泽东还常从诗词的历史背景去理解作品。他说：“读诗词时，要了解诗人当时的身份、地位，写诗的历史背景，从文字的表面看他所指的含义，不了解诗人的本意，也就不晓得诗的价值，那还有什么意思呢。”他分析秦观一首词的背景说：“公元1096年冬，北宋秘书省正字兼国史院编修、著名词人秦观，因‘元佑党人’的牵连，遭章惇的排斥和打击，被削职流放到郴州。他远离亲朋，穷愁潦倒，忧愤满腹，便写下了《踏莎行·郴州旅舍》一词。”

              五  作法论

   毛泽东从大量阅读诗歌作品中，悟得了许多诗歌创作的美学原理和艺术技巧，结合自己从事诗词创作的丰富经验，在其诗论中，谈到一些诗词创作的理论和方法。

   他首先认为写诗要有生活基础和知识积累。只有深入社会生活，深入群众，认真观察学习，才能创作出好的诗歌作品。他说：“屈原如果继续做官，他的文章就没有了。正是因为开除‘官籍’‘下放劳动’，才有可能接近社会生活，才有可能产生像《离骚》这样好的文学作品。”“写诗的……都要分批分期到农村去，到工厂去，……不下去写不出东西来……”他对贺子珍说：“写诗不难，要多读，多背诗，叫‘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对陈毅说：“你叫我改诗，我不能改。因我对五言律，从来没有学习过，也没有发表过一首五言律。”“如同你会写自由诗一样，我则对于长短句的词学稍懂一点。”

   毛泽东深知诗歌创作是一种精神创造，有其特殊的思维规律。首先，写诗要有诗兴。他说：“岸英要我写诗，我一点诗兴也没有，因此写不出。”而陈毅“打了胜仗总是要写诗的。”因为打了胜仗就会有诗兴。其次，在构思意象和意境时，有时“浮想联翩”，有时“突然偶合”，总要“神奇想象”“奇妙构思”“反复推敲”。毛泽东的《七律二首·送瘟神》就是“浮想联翩，夜不能寐”，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创作出来的。而《忆秦娥·娄山关》末两句“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却“是在战争中积累了多年的景物观察，一到娄山关这种战争胜利和自然景物的突然偶合。”再次，写诗要用形象思维。毛泽东给陈毅谈诗的信中专门谈到“诗要用形象思维”的问题。有人发文批判形象思维论，毛泽东对其批评，坚持“文学要形象，不能搞抽象”的观点。

   毛泽东熟知中国古典诗词的美学观点和创作方法，懂得诗词创作有其特殊的艺术规律。在其诗论中，谈到一些诗词创作的艺术手法。如：“比、兴两法是不能不用的，赋也可以用。”“诗贵有含蓄和留有余地”“诗贵意境高尚，尤贵意境之动态，有变化，才能见诗之波澜。”“采取对比手法……不是那么平铺直叙……用虚笔写实”等等。

   毛泽东主张诗的语言要大众化。他说：“诗的语言，当然要以现代大众语为主，加上外来语，和古典诗歌中现在还有活力的用语，”他认为“从平易见精深，这样的诗才是中国格律诗中的精品。”他也重视从古典诗歌中吸收有活力的用语，说：“我在湖北省农民协会和武昌农民运动讲习所同雅声同志多次接触……，谈旧体诗词也很投机。……他的名句我至今还记得：‘范叔一寒何至此，梁鸿余热不因人。’这两句用典，很融洽，很活。”毛泽东深知诗歌是语言的艺术，语言的精萃，指出“搞文学的人，还必须懂得学习语言学，学习音韵学，不学音韵，要研究诗歌和写诗，几乎是不可能的，还要学《说文解字》。”

   毛泽东对格律诗词的平仄和音韵有深入研究。他说：“不论平仄，不讲叶韵，还算什么格律诗词？掌握了格律，就觉得有自由了。”“尤其是旧体诗词更不容易掌握，又是平仄格律，又是韵脚对仗，还不得犯孤平，掌握了这些还要讲究诗意和诗的境界，很难哩！”

   毛泽东非常重视对诗词的修改，不但自己反复修改，还请别人修改，有空也帮助别人修改作品。他说：“诗要改，不但要请人改，而且主要靠自己改。放了一个时候，看了，想了，再改，就有可能改得好一些。这就是所谓‘推敲’的好处。”“有些诗写好后，不能马上用，要经过修改。写文章和写诗，不经过修改是很少的。为什么要经过修改？甚至还要从头写？就是因为文字不正确，或思想好，但文字表现不好。……我要修改，有时还征求别人的意见。别人有不同意见，我就要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