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隙纪实

谢桂林

  我的主治医师是曾小蓝医生。她安排我先做几项相应的检查，然后住院。
  首先要做的是心电图检查。
  心电图室有两位女医生，我看到一位中年的女医生在伏案书写，另一位年轻的女医生则坐在电脑前浏览时装网页。我进来的时候，后边刚好跟进来一位年轻的男医生。电脑旁边那位年轻的女医生就喊他：“阿杰，来来来，让我先给你做个心电图，看看你的爱心有多大！”
  男医生说：“哎哟，我的爱心很小很小的，心电图恐怕你也查不到。”
  女的就说：“那可不行呀！没有爱心你就找不到女朋友啦！这样吧，你可以试着先暗恋我呀！”
  男的说：“那我也不想试。”
  女的不解地问：“阿杰，为什么？”
  男的说：“因为，我经常看到电视里主人公暗恋一个人，很痛苦很痛苦的样子！我不想过那样痛苦的生活！”
  年轻的女医生似乎有些泄气，叹息一声，颇为失望地说：“那你就没得救啦！”
  过了一会了，那位叫阿杰的男医生拿着一本病历单出去了。
  年轻女医生就叫我把鞋子脱掉，开始做检查。
  电脑旁边的中年女医生，就望着年轻的女医生，善意地朝她笑笑。
  我住在二楼三病室，三病室住的大都是有严重睡眠障碍的患者。我爱人周末过来照顾我，周一到周五我姐姐过来照顾我。我的邻床是小伙子钟林和欧阳大姐。钟林十九岁，欧阳五十多岁。钟林的妈妈在病房照顾他。钟林大约一米八高，瘦瘦的。他只是说话的时候偶尔一点点磕巴，他已经住了二十多天了。他说他爸爸是客运司机，他的姐姐在长沙理工大学读书，姐姐很优秀，在班上担任团支书。
  钟林的妈妈照顾他的时间不多，常常是钟林的姑妈来照顾他。一星期后，钟林出院了。走的时候，很快乐地和我说，再见叔叔，叔叔再见！
  接着住进来的是周先生，六十来岁。
  周先生爱打呼噜。第一天进来，他提前警告我：
  “我喜欢打呼噜的，声音很大，你要早点睡着，不然我的呼噜会影响你。”
  我说没关系的。
  周先生说他每年都要在这里住一个月疗养，而他的医疗费用，单位是要全部解决的。
  周先生是在部队负伤的，他应该算离休干部或者伤残军人。
  欧阳大姐很健谈，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向慧。向慧是五病室的女孩。向慧总是来到我们的病房，她就坐在欧阳的床沿，不住地骂欧阳大姐，全是不堪入耳的粗话。原来，欧阳和向慧都是住在六病室的，欧阳大姐就是受不了向慧的骚扰才转到我们病房来，没想到，向慧还是不断地寻上门来骂她。
  不远的五病室，住着一位美丽的女孩，就是婷婷。婷婷刚进来的时候，她的眼睛白多黑少，没有一点光泽，她总是像木偶一样直直地看人看物。她的爸爸是镇上的干部，妈妈在中国银行上班。
  婷婷在医院住了十来天，她的眼睛才有了女孩子特有的光泽。婷婷喜欢在走廊里来回地走，静悄悄地来回地走。一直就是爸爸和妈妈搀扶着她。后来，我们也跟在她的后面，我们一起八九个人，在走廊里一边走一边拍手，我们几乎就把这个病房当成了休闲的公园。
  五号病室还有一位年轻人小段。小段这是第三次住院。小段的妈妈陪着他。小段妈妈常常和我们一起找小饭馆，一起点菜。我们点“海带蛋汤”，他们也点“海带蛋汤”，我们点“芹菜炒肉”，他们也要“芹菜炒肉”。小段还老发脾气，有时候不开心把饭碗一甩就走了，弄得段妈妈又气又急。
  段妈妈对我们说：孩子就是这样，事事不满意，动不动就朝父母发脾气。家里条件其实还算差不多。他们家住汉寿，段爸爸在家里养水鱼，有几十亩水面，收益还好。可是孩子老这样，让人揪心。还有就是他的婚姻问题也是老大难。段妈妈也清楚没法给他找一个健康的女孩。只是希望他能找到像婷婷这样的女孩就行了。
  每天早上八点半开始查房，查房完毕医生就给自己的患者开药打点滴。
  如果有空，我们就和病友与陪护一同步行到公园游玩。常德的公园很多，我们到过滨湖公园，临江公园，诗墙公园，丁玲公园，白马湖公园，红花园。还有健身器材完备的五强溪职工生活小区。
  我们去得最多的还是临江公园。在临江公园屈子亭，围了很多人。原来，一群老年文艺爱好者在即兴表演。我们走近亭子，见一位五十来岁的女子水袖挥舞，字正腔圆地演唱《贵妃醉酒》：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段妈妈告诉我们，那就是徐馆长，市群众艺术馆的徐馆长。她唱得多好哇！她原来也是我们五病室的病友。段妈妈说，徐馆长气质高雅、能歌善舞，最终还是没有留住她的先生。她的先生在大学音乐系教钢琴，跟学琴的女生好上了。女生为情所困，乘车与老师在沅江边兜风时，忽然将方向盘急打九十度，和老师一起沉入滔滔沅江。徐馆长失去先生不到半年就住院了。其实她的病也不严重，在医院治了一个月就回去上班了。
  换下戏服，徐馆长的搭档把音箱弄好，音箱里流泻出悠长而深情的民歌旋律，徐馆长又轻装上阵，放开歌喉演唱：
  白脖子儿的那个哈巴儿吆朝南南的那个咬，
  哎呀赶牲灵那个人儿呦哦过呀来了。
  你若是我的哥哥呦，招一招你的那个手，
  你不是我的哥哥呦，走你的那个路……
  老白在六号病房。老白说话结结巴巴，老白也常常来临江公园，老白很喜欢听徐馆长唱歌。但是老白需要陪护推着轮椅才能来。
  老白已经住了两个多月了。老白是个好人，他所在的小区，晚上来了小偷，老白发现以后，穿着一条短裤就追，边追边喊“抓小偷啊”！老白在楼梯口摔了一跤，当场就晕了。老白的女儿每天给他送来一钵土鸡煲汤或者一盘黑鱼汤。老白的儿子也常来看父亲。儿子和女儿请了一位老年农民做陪护。老白每次上厕所，都是陪护搀扶着他。我出院刚一个月，听说老白在医院上吊自尽。那天晚上刚好是他儿子陪护他。老白不愿意伤害乡下来的陪护。在儿子熟睡时候，老白走了。老白很清楚：他的脑震荡实在不轻，恢复起来遥遥无期。儿子和女儿都很忙，不能影响他们的工作，不能拖累他们。老白是个好人，愿老白一路好走。
  小段也来临江公园。但是小段不喜欢听徐馆长唱歌，他喜欢一个人在旱冰场滑冰。三十三岁的小段，一个人默默地在旱冰场旋转，他的动作很干脆，很娴熟，简直有点表演的天赋。也许，只有在这里，他才感觉到自己是一位健康正常的男人，一位三十多岁还没有女朋友的男人。
  婷婷和她的妈妈也来公园散步。有时候她们是段妈妈硬拽来的。婷婷不爱观看屈子亭的演出，婷婷最喜欢给鸽子喂食，婷婷喜欢和鸽子呆在一起，她追着自己喜欢的那只雪白的鸽子，白鸽子有点害怕，一会儿飞到杜英树上。一会儿又飞到亭子檐角上，婷婷就学鸽子咕咕地叫唤。鸽子扑扇着翅膀不敢下地。婷婷就围着鸽子玩耍，玩性大到乐此不疲，一直等到她妈妈来拉她走，她还是依依不舍地望着那只雪白的鸽子。
  我出院以后，小段的妈妈还是经常和我姐打电话联系。
  有一回她说，婷婷终于肯和小段一起玩了。小段的情绪也因此转变得很快。小段常常和婷婷一起散步，一起去看电影。婷婷还到小段家里去了几次。
  婷婷的妈妈虽然不大情愿，但是拗不过婷婷的坚持，为了让孩子开心，婷婷的妈妈也只好听天由命。
  过了几个月，小段妈妈有一天打电话告诉我姐，她遇到麻烦啦！
  我姐就问，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她说，婷婷怀孕了！小段的！你看这怎么是好！明明他们两个身体都有问题，如果生下小孩，小孩身体一定也会有问题！曾医生也是这么说的。如果做掉吧，小段今后可能再没有机会有小孩了！婷婷妈妈表态说，婷婷是绝对不会嫁给我们家小段的！   我姐就说，那还是流产吧。
   段妈妈说，我就是舍不得，我们小段也坚持要婷婷把他的孩子生下来。哎哎——真让我伤心……
  段妈妈就在电话那头无奈地叹气。
  过了一段时候，段妈妈再次打电话告诉我姐，说婷婷母女把小段的孩子做掉了。婷婷再也不来找小段了。小段哭了好几天，这个星期小段又到医院来了。这次，他们住在医院新修的住院大楼。十五层高的电梯房，周围的病友一个也不认得。但是，每个病房都安装了冲水厕所。
  段妈妈还说，医院又在搞扩建，把大门的围墙拆了，修了两个小花园。花园四周停满了汽车。在楼上向下面看，那些车子就像一排排的乌龟和王八，黑的，白的，红的，紫的……都有。

    2010年初夏

龙阳呈祥

拜读佳作，欣赏学习，为老师点赞！

谢桂林

龙阳呈祥 发表于 2024-1-19 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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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候老师，感谢老师支持！

龙阳呈祥

谢桂林 发表于 2024-1-19 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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