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盐碱滩

于乾松

别了，盐碱滩


韩德珠

一九七四年夏季，很炎热的一天。芦苇的叶子在阳光强烈的照射下打着卷儿，青蛙们躲在芦苇塘中不耐烦地“呱呱”大叫。

农场办公室的窗户大开着。农场总部青年办的主任（一位高中毕业的知青），正用烟盒里的锡纸做出一个个小酒杯，不知他用的什么方法，只听“啪”一声，一个小玩意就飞上棚顶粘在那里。然而，我此时无心欣赏他的杰作，只是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出神。

主任刚刚找我谈过话，通知我去新成立的农场中学当美术老师，并加重语气说明：在十三个农场的上千个知青中只选拔两名，一名教音乐，一名教美术，借以提醒我这个机会是多么难得。

这真是众多知青求之不得的美事，可以不必风吹日晒的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每个月还有五元钱的津贴（从打下乡到现在，四年中我们农场还从没给我们开过一分钱呢，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但是，就当时来讲，我很不喜欢还个职业，这可能与我的性格有很大关系一一我生性腼腆、内向，很少在人前长篇大论的说话，现在突然叫我站在几十个同我年龄相仿的学生面前给他们上课，实在有点勉为其难。

主任看出我的迟疑，便象大哥哥一样耐心做我的思想工作，语气极温和，但态度也是极坚决，让我明白了这个决定已经是不能更改的了！他一边继续同我讲该做的一些准备工作，一边不断做出新的小杯子往棚顶上甩。我很奇怪他这种找人谈话的方式，但确实觉得严肃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当最后一个小杯子飞上棚顶，他也确定我听进了他讲的每一句话，才放心地站起身，嘱咐我马上收拾行李，明天就去学校报到，然后笑着向我摆摆手，走了。

我坐在原地没动，一切既成事实。明天，我将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四年了，我对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虽然四年的光阴没有带给我多少欢乐的回忆，可是，在即将离开的时候，仍免不了深深的眷恋。

这里有与我患难与共的几十名伙伴，有为我遮过风雨的破旧土屋；有给我当过铺垫的塘中芦苇，有陪伴我度过漫漫长夜的纤纤水鸟。

我在这荒凉的土地上洒下过汗水，在红柳林中排解过愁烦；每天早晨，我站在旷野里迎接日出，晚上，坐在田梗上送夕阳西下……

我远眺海潮做理想的梦，背靠土墙唱心中的歌……

然而，这一切一切，就在明天都将离我远去，留下的只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第二天，同学们恋恋不舍地送我走上了屋后那条小路。挥挥手，告别这里的所有……

走出老远，我回过头，还依稀看得见那三排土房孤零零地兀立在一望无际的盐碱滩上，寂寞而无助！

我从没想到此一去便是同这个农场的永诀，不久，农场的全体同学合并到总场实验站，小土屋很快在凄风苦雨中风化坍塌了。再后来，这里修建对虾养殖场，垒坝修塘，引进海水，那三排土房的断壁残垣都淹没在无情的海水中，整个农场连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一九七五年，我结束了为期一年的乡村女教师的生涯。抽工回城以后，我先后在建筑行业、轻工行业做过多种工作；再后来上大学、办画展、出书，直至退休，转眼过了四十二年，这期间我一直没有再回去过。

直至2017年，偶然的一次自驾游，无意中路过了我当年曾经为之付出青春热血、洒下过无数汗水的地方。

如今，这里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泥泞的田间小路已变成宽阔平整的滨海大道，路边高高的白色风车缓缓地旋转，似乎在娓娓讲述着当年我们这批垦荒战士艰苦卓绝的青葱岁月。

浩瀚的芦苇塘中各种水禽悠然自得的游荡、飞翔；鱼儿不时跳出水面，鳞儿在阳光的反射下闪烁着银色的光点。

这个我曾经生活了四个寒暑的地方，已没有了当年的贫脊、苍凉。那一座座裸露着根根白骨的荒坟，那一片片泛着块块白色盐碱的烂泥滩，都已消失怠尽，眼前呈现出一片富庶、祥和的景象，已经是名符其实的渔米之乡！

四十二年后的今天，当我重新站在这块土地上时，不禁感慨万千！

四十二年前，当我在烈日炎炎下修渠、插秧；当我身穿破棉祆、腰系旧麻绳、扛着铁锹半夜三更去没有人迹的盐碱滩上，给不可能有收获的稻田放水时，当困扰、迷茫、甚至是绝望的那四年的漫漫长路中，我是做梦都不会想到今天会以这种姿态重返这个该称做“第二故乡”的地方的。

在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命运造就了一代特殊的人群，但无论我们经历过什么，只要让岁月把它们一点一点的储存起来，便是人生一笔巨大的财富，让我们重新审视这段历史，素描自己，素描人生，珍惜当下，努力生活。

作者简介：韩德珠生于1954年，辽宁锦州人，锦州大有农场知青。出身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幼年受表哥康殷影响习画，毕业于鲁迅美术学院、辽宁大学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中文专业，进修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现清华美术学院)。作品三十多次参加全国、省、市美展并获奖，1984年加入省美协，同年名字列入《中国现代美术家名人录》《中国当代美术家人名大辞典》。1993年开始她先后三次在北京、锦州举办个人画展，并由全国优秀出版社一一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画集《韩德珠工笔画作品选》《工笔人物画范》《韩德珠画集》。多幅作品在北京荣宝斋展售并被国内外各界人士收藏。《家书》是韩德珠在北京举办的《共和国不会忘记大型美术作品展》上的获奖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