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永志 于 2024-4-19 18:27 编辑
读书《荀子·性恶》篇（上）
按 中国古代哲学关于人性论，有“性善论”“性恶论”和“性无善无恶论”三种基本观点。孟子是“性善论”的代表，认为人生来就具有天赋的“善端”，有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性恶论”的代表是荀子，他说“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人的本性是恶的，如果表现为善，那是人为的。告子主张“性无善无恶论”，他说：“性无善与无不善也……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孟子的性善论作为儒家的正统思想，传播广泛，影响深远，以至宋代启蒙读物《三字经》开篇就云：“人之初，性本善。”李斯、韩非子是性恶论的支持者，韩非子坚定地认为人性本恶，并由此毫不余力的主张用严刑峻法来安民定国。国外持这种观点的代表人物有欧洲思想家奥古斯丁、马基雅弗利、霍布士、叔本华等。基督教的原罪说也是一种典型的性恶论。 《荀子·性恶》篇是集中讨论人性论的。赵又春先生的《我读荀子》的最后一篇，就是读荀子“性恶”，我则依据赵先生的解析阅读，并且把我的理解编为读书笔记，分上中下三个部分。
【原文】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 【译文】人的本性是邪恶的，他们那些善良的行为是人为的。 【赏析】赵又春：“‘荀子主张人性恶’，这个论断在我国学界是公认的了。我不想来翻这个案，但想指出：本篇这句开宗明义的话是个并列复句，就文论文，这句话既可读作：人之本性是恶，人的善则是人为的；也可读作：人之天性为恶，如果表现为善了，那是人为的。”后一理解的根据是：一、“伪”字是“人为”的意思，这就说明前句讲的“性”乃至天性，即先天本能；二、“其”字可以表示假设，相当于“若”、“如果”，故后句完全可以标点为：其善者，伪也。这样，凭着本篇这头一句就认定荀子主张“性恶论”的话，那么，他的性恶论的具体含义就还是可以讨论的，你要是把关于“性恶”某个说法看作是荀子的意思，就可能是对他的误解。
【原文】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1），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2）。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故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道，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注释】（1）顺是：沿着这方向走下去，或顺着这个本能发展。 （2）文理：泛指由名分确定的等级制度。 【翻译】人的本性，一生下来就有喜欢财利之心，沿着这个方向走下去，那么争抢掠夺就产生而推辞谦让就消失了；一生下来就有妒忌憎恨的心理，沿着这个方向走下去，那么残杀陷害就产生而忠诚守信就消亡了；一生下来就有耳朵、眼睛的欲望，喜欢音乐、美色，沿着这个方向走下去，那么淫荡混乱就产生而礼义法度就消失了。这样看来，放纵人的本性，依顺人的情欲，就一定会出现争抢掠夺，一定会和违犯等级名分、扰乱礼义法度的行为合流，而最终趋向于暴乱。所以一定要有了师长和法度的教化、礼义的引导，然后人们才会从推辞谦让出发，遵守礼法，而最终趋向于安定太平。由此看来，人的本性是邪恶的就很明显了，他们那些善良的行为则是人为的。
【原文】故枸木必将待檃栝烝矫然后直（1），钝金必将待砻厉然后利。今人之性恶，必将待师法然后正，得礼义然后治。今人无师法，则偏险而不正；无礼义，则悖乱而不治。古者圣王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是以为之起礼义、制法度，以矫饰人之情性而正之（2），以扰化人之情性而导之也（3）。使皆出于治、合于道者也。今之人，化师法（4）、积文学、道礼义者为君子，纵性情、安恣睢而违礼义者为小人（5）。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注释】（1）枸（gǒu）：弯曲。檃栝（yǐn kuò）：给竹木整形的工具。烝矫：烝,今写作“蒸”,谓蒸之使柔。矫,谓矫之使直。 （2）“饰”，通“饬”，“整治”义。 （3）扰化：：驯服教化。 （4）“化”：听从，效法。 （5）恣睢：任性胡为。 【翻译】弯曲的木料一定要依靠整形器进行薰蒸、矫正，然后才能挺直；不锋利的金属器具一定要经过磨砺才能锋利。人的本性邪恶，一定要依靠师长和法度的教化才能端正，要得到礼义的引导才能治理好。人们没有师长和法度，就会偏邪险恶而不端正；没有礼义，就会叛逆作乱而不守秩序。古代圣明的君王认为人的本性是邪恶的，认为人们是偏邪险恶而不端正、叛逆作乱而不守秩序的，因此给他们建立了礼义、制定了法度，用来强制整治人们的性情而端正他们，用来驯服感化人们的性情而引导他们。使他们都能从遵守秩序出发、合乎正确的道德原则。现在的人，仿效君师法度树立的榜样，积累文化知识素养、遵守礼仪制度规范，就是君子；纵情任性、习惯于恣肆放荡而违反礼义的，就是小人。由此看来，那么人的本性是邪恶的就很明显了，他们那些善良的行为则是人为的。 【赏析】赵又春：我不禁想到：荀子用“圣王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是以为之起礼义”，来解释人类终于有了善的表现，这同西方人认定人有“原罪”，是上帝教人从善，有何不同？西方人在反驳上帝存在时，提出一个质问：既然上帝是大慈大悲的，又是万能的，为什么人间还有恶人？我们也可以模仿着问荀子：圣王既然可以“为人”“起”出礼义来让人类走上为善之途，为什么不干脆让人们都成为君子，而偏要让一部分人停留于小人？——看来，荀子笔下的“圣王”，和西方人心中的“上”帝，不仅作用相同，其“解释功能”也同样有限。
【原文】孟子曰：“人之学者，其性善。” 曰：是不然。是不及知人之性（1），而不察乎人之性（2）、伪之分者也。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礼义者，圣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学而能、所事而成者也。不可学、不可事而在人者（3），谓之性；可学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4），谓之伪；是性、伪之分也。今人之性，目可以见，耳可以听。夫可以见之明不离目，可以听之聪不离耳。目明而耳聪，不可学明矣。 【注释】（1）不及：未达到。 （2）“而”：并且。不察：不明白。 （3）（4）：“不可事”、“可事”的“事”，读“字”，“建立”义。 【翻译】孟子说：“人会去学习，乃因其性善。” 我说：这是不对的。这是还没有能够了解人的本性，并且不明白人的先天本性和后天人为之间的区别。大凡本性，是天然造就的，是不可能学到的，是不可能人为造作的。礼义，才是圣人创建的，是人们学了才会、努力从事才能做到的。人身上不可能学到、不可能人为造作的东西，叫做本性；人身上可以学会、可以通过努力从事而做到的，叫做人为；这就是先天本性和后天人为的区别。那人的本性，眼睛可以用来看，耳朵可以用来听。那可以用来看东西的视力离不开眼睛，可以用来听声音的听力离不开耳朵。眼睛的视力和耳朵的听力不可能学到是很清楚的了。
【原文】孟子曰：“今人之性善（1），将皆失丧其性故也。”（2） 曰：若是则过矣（3）。今人之性，生而离其朴、离其资（4），必失而丧之，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所谓性善者，不离其朴而美之，不离其资而利之也。使夫资朴之于美、心意之于善若夫可以见之明不离目、可以听之聪不离耳。故曰目明而耳聪也。 【注释】 （1）“性善”，应为“性恶”；“今”表示假设。 （2）“将”，相当于“则”（《左传·襄公二十九年》：“专则速及，侈将以其力毙。”）“故”字后脱落或省略了“善”字。 （3）“过”：“超过”。 （4）“生”，通“性”；“朴”：“本体”；“资”：“凭借”。“朴”“资”，或谓今天的“载体”。 【翻译】孟子说：“如果人之性本恶，那就要说，人在丧失了本性之后才做善事的。” 我说：孟子这个说法就更不对了。如果“人之性”本来就可以离开它所依托的本体、凭借，那确实可以说人有丧失本性的时候，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从属性不可能离开载体来看，人之性恶是明明白白的。孟子所谓本性善良，理当是不离开他的“朴”而表现出来的“美”，不离开它的“资”而表现出来的“利”。就是说，“资”“朴”于“美”，心、意于善，就像明不能离开眼睛、聪不能离开耳朵一样。所以总是说“目明耳聪”啊！ 【赏析】赵又春：“荀子这一次对孟子的批判，总体上又是不能成立的。”荀子引孟子的那句话，完全可解释为：如果人做出了同人的本性的指向不一致的行为，那是因为此时人未按本性的要求行动，而是接受了人身上同时存在的另一个“司令部”的命令。荀子的批判犯了“反驳错位”和“推出过多”的错误。不过，在这个论述中，荀子确实显示了，他能将事物和它的作用、功能明确区分开来，实际上有了实体和属性的观念，又认识到了二者不可分离性。这是很了不起的。
【原文】今人之性（1），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此人之情性也。今人饥，见长而不敢先食者，将有所让也；劳而不敢求息者，将有所代也。夫子之让乎父，弟之让乎兄；子之代乎父，弟之代乎兄；此二行者，皆反于性而悖于情也，然而孝子之道、礼义之文理也。故顺情性则不辞让矣，辞让则悖于情性矣。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注释】(1）“今”：作“如果”。 【翻译】如果人的天性就是饿了想吃饱，冷了想穿暖，累了想休息，那么，这些应该就是人的情性。人饿了，看见长辈在就不敢先吃，这是因为知道应该有所让；干活累了，看见长辈在旁边就不敢休息，这是因为知道应该长辈代劳。儿子让父亲，弟弟让哥哥，和儿子代父亲操劳，弟弟代哥哥操劳，这两种表现都是违反天性、背离人情的，但却是孝子应该遵行的守则，礼义规定的制度。可见人依顺着情性，就不会讲推辞谦让了，讲推辞谦让，就违背情性了。由此看来，人的本性为恶当是就明显的，善则是人为的。 【赏析】赵又春：荀子关于人性的概念应该比较明确了：（1）他确实把人作为的动物“本能性的欲求”看作“人之本性”，也即人的本性。（2）她并不因此就认为人一定做坏事，因为他同时认为，人后天遭遇的现实环境（“师法”、“礼义”）会教人自觉地对抗天生欲求亦即本性，而按社会规范去行动，亦即做善事。（3）因此，他需要有一个新概念，用以标示让人反抗本性而去做善事的动因，这概念就是“伪”。所以他的“伪”概念是同“性”对言的，后天性、习得性（“可事、可得性”）、“反本性”，总之，人为性，是“伪”的内涵，亦即区别于“性”的特点，起外延则是社会规范和人按社会规范的行为表现。
【原文】问者曰：“人之性恶，则礼义恶生？（1）” 应之曰：凡礼义者，是生于圣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故陶人埏埴而为器（2），然则器生于工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3）。故工人斲木而成器，然则器生于工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圣人积思虑、习伪故（4），以生礼义而起法度，然则礼义法度者（5），是生于圣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若夫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佚，是皆生于人之情性者也，感而自然、不待事而后生之者也（6）。夫感而不能然、必且待事而后然者，谓之生于伪。是性伪之所生、其不同之征也（7）。故圣人化性而起伪，伪起而生礼义，礼义生而制法度。然则礼义法度者，是圣人之所生也。故圣人之所以同于众、其不异于众者，性也；所以异而过众者，伪也。夫好利而欲得者，此人之情性也。假之人有弟兄资财而分者，且顺情性（8），好利而欲得，若是则兄弟相拂夺矣；且化礼义之文理，若是则让乎国人矣（9）。故顺情性，则弟兄争矣；化礼义，则让乎国人矣。 【注释】 （1）第二个“恶”，疑问代词，相当于“何”。 （2）“陶人”，制作陶器的人；埏埴（shān zhí）用水和泥，或陶冶；培育。 （3）非故：“故”通“固”，“本来”的意思。 （4）“习伪故”：“习”，熟悉；故，事理、规律。 （5）“起法度”：“起”，“建立”义。 （6）“感而自然”的“感”，“接触”义；“不待事而后生之者”的“事”，是“从事”。 （7）“征”，指“特征”。 （8）“且”：表示假设，相当于“假如”。 （9）“国人”：指谓“只是同在国中而并无特殊关系的人”。 【翻译】有人问：“人的本性是邪恶的，那么礼义是从哪里产生出来的呢？” 我回答他说：所有的礼义，都产生于圣人的人为努力，而不是原先产生于人的本性。制作陶器的人搅拌揉打粘土而制成陶器，那么陶器产生于陶器工人的人为努力，而不是原先产生于人的本性。木工砍削木材而制成木器，那么木器产生于工人的人为努力，而不是原先产生于人的本性。圣人深思熟虑、熟悉人为的事情，从而使礼义产生了、使法度建立起来了，那么礼义法度便是产生于圣人的人为努力，而不是原先产生于人的本性。至于那眼睛爱看美色，耳朵爱听音乐，嘴巴爱吃美味，内心爱好财利，身体喜欢舒适安逸，这些才都是产生于人的本性的东西，是一有感觉就自然形成、不依赖于人为的努力就会产生出来的东西。那些并不由感觉形成、一定要依靠努力从事然后才能形成的东西，便叫做产生于人为。这便是先天本性和后天人为所产生的东西及其不同的特征。于是圣人改变了人的恶的本性，兴起了人为的“伪”，人为的努力作出后就产生了礼义，礼义产生后就制定了法度。那么礼义法度这些东西，便是圣人所创制的了。因此在本性为恶这一点上，圣人和众人相同、并不相异，是先天的本性；圣人和众人不同而又超过众人的地方，是后天的人为努力。那爱好财利而希望得到，这是人的本性。假如有人弟兄之间要分财产而依顺爱好财利而希望得到的本性，那么兄弟之间也会反目为仇、互相争夺了；如果受到礼义规范的教化，那就会推让给国内所有的人了。所以依顺本性，那就兄弟相争；受到礼义教化，那就会推让给国内所有的人了。 【赏析】赵又春：荀子把“圣人化性而起伪”当做无须证明的论断来使用的。因此，只要你相信、认可圣人，他即可坚持性恶论，又可说明礼义的产生；换言之，在他那里，圣人是人神的统一；是人，故其本性是恶；是神，他知道要、并且做到了“化性而起伪”……“化性起伪”的“化”，无疑是改变的意思，但“化性”却不是说将天性改变为善性，其具体含义是：让人不顺着天性行事，而改为遵循礼义。所以“化性”同“起伪”不是因果关系，也没有推出关系，完全是同时的，是二而一的，只不过：从原来的“性”看，人不“顺是”了，就说“化性”；从人竟表现出善行善性来看，叫“起伪”。
|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24-4-19 18:27:42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