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荀子·非相》篇（一）

永志

读书《荀子·非相》篇（一）

赵又春著《我读荀子》

岳麓书社2013年9月

　　按 读赵又春先生的《我读荀子》上瘾了，接着选读《非相》，从哲学角度看，是唯物主义，他不相信看相，即从人的相貌推测人多善恶吉凶、命运前途。我在阅读赵先生文章的基础上，对荀子原著加注释，翻译。

1【原文】相人（1），古之人无有也，学者不道也（2）。古者有姑布子卿（3），今之世梁有唐举（4），相人之形状颜色，而知其吉凶妖祥，世俗称之。古之人无有也，学者不道也。

【注释】（1）相人：既可以理解为为“相面”，指凭着观察某人的相貌去推测他吉凶祸福的活动；也可理解为从事相面活动的人，即今说的“相面先生”。

（2）“古之人”的“古”，指春秋以前“学者不道也”：“不道”，“不搞这一一套”，或“不走这条路”的意思。

（3）“古者”的“古”，乃是“故”的借字，而“故者”只是一般指“过去”，不必是指谓过去久远的年代，即可以不在“古之人”的“古”字所谓的年代之中。“姑布子卿”：春 秋时期著名相术师。姓姑布，子子卿。大夫。曾相赵鞅诸子，认为其贱妾所生子赵毋恤可为将军，必贵。后赵鞅试之，毋恤最贤，立为太子。

（4）唐举，战国时梁人。以善相术著名。“举”也写作"莒"。后遂以“唐举”指善相术者。典出《史记》卷七十九〈蔡泽列传〉。

【译文】　观察人的相貌来推测祸福的相面先生，古代的人没有这种事，有学识的人也不搞这一套。古时有个姑布子卿;当今之世，魏国有个唐举。他们观察人的容貌、面色就能知道他的吉凶、祸福，只有世俗之人称道他们。古代的人没有这种事，有学识的人也不相信这一套。

【赏析】赵又春：《庄子·应帝王》篇的第五个寓言，就是讲述一个相人高手和一个道家高人斗法、结果被斗得“落荒而逃”，他原先的一个崇拜者因此觉悟了，不再相信他真有“相术”而回归正道。……庄子是荀子的祖父辈，他对“相术”的批评和嘲笑，大概对荀子有所影响。因此，本篇这头一句就蕴含他对“相人”的轻蔑：说“古之人无有”，显是要通过“今人不如古人有道德”这个未予明言的“潜命题”，暗示有德者不会产生“相面术”这种怪诞思想的；说“学者不道”，则是凭着学者当时最有见识的人这个共识，来暗示相面术没有道理，一定禁不住分析、推敲。——荀子好会措辞啊！

2【原文】故相形不如论心（1），论心不如择术（2）;形不胜心，心不胜术;术正而心顺之（3），则形相虽恶而心术善（4），无害为君子也。形相虽善而心术恶，无害为小人也。君子之谓吉，小人之谓凶。 故长短小大，善恶形相，非吉凶也。古之人无有也，学者不道也。

【注释】（1）“故”，相当于“夫”，发语词。

（2）“心”，泛指人的思想、性情；“论”，兼有“分析”“评判”的意思。

（3）“术正”：走的道路正确；“心顺之”，是说走这条路、这样做乃出于真心。“顺”，“顺应”义。

（4）“心术”：专从字面看，可以翻译为“思想方法”。

【译文】凭着某人的体相预卜其未来，不如根据他的“心”作推断来得准确。考察他的思想不如鉴别他立身处世的方法。相貌不如思想重要，思想不如立身处世方法重要。立身处世方法正确而思想又顺应了它，那么形体相貌即使丑陋而思想和立身处世方法是好的，不会妨碍他成为君子;形体相貌即使好看而思想与立身处世方法丑恶，不能掩盖他成为小人。君子的行为给他自己带来的是吉祥，小人的行为给他自己带来的是祸殃。所以一个人的高矮、胖瘦和长相显得是善还是恶，与他遭遇的吉凶没有关系。古代的人没有这种事，有学识的人也不相信这一套。

3【原文】盖帝尧长，帝舜短;文王长，周公短;仲尼长，子弓短。昔者，卫灵公有臣曰公孙吕，身长七尺，面长三尺，焉广三寸，鼻、目、耳具，而名动天下。楚之孙叔敖，期思之鄙人也，突秃长左，轩较之下（1），而以楚霸。叶公子高，微小短瘠，行若将不胜其衣然。白公之乱也（2），令尹子西，司马子期皆死焉，叶公子高入据楚，诛白公，定楚国，如反手尔，仁义功名善于后世。故事不揣长，不揳大，不权轻重，亦将志乎尔。长短、大小，美恶形相，岂论也哉？

【注释】（1）轩较：马车前的直木和横木。

（2）白公之乱：即白公胜之乱，是特指发生在公元前479年（楚惠王十年）楚惠王在位期间，由王室内部成员熊胜（史称白公）发动的一场政治动乱，白公一度称王，但在叶公（子高）的努力下，很快平息了这场动乱，白公胜自杀身亡。

【译文】　据说帝尧个子高，帝舜个子矮;周文王个子高，周公旦个子矮；孔子个子高;冉雍个子矮。从前，卫灵公有个臣子叫公孙吕，身高七尺，脸长三尺，额宽三寸，但鼻子、眼睛、耳朵都具备，而他的名声哄动天下。楚国的孙叔敖，是期思地方的乡下人，发短而顶秃，左手长，直身站立还达不到车箱前的横木，但他却使楚国称霸诸侯。叶公子高，弱小矮瘦，走路时好像撑不住自己的衣服似的，但是白公胜作乱的时候，令尹子西、司马子期都死在白公手中，叶公子高却领兵入楚，杀掉白公，安定楚国，还显得像把手掌翻过来似的一样容易，他的仁义功名被后人所赞美。所以对于士人，不是去测量个子的高矮，不是去围量身材的大小，不是去称量身体的轻重，而只能看他的志向。高矮、大小、美丑等形体相貌方面，哪能用来评判人呢?

白公之乱（网络）

4【原文】且徐偃王之状（1），目可瞻马。仲尼之状，面如蒙倛（2）。周公之状，身如断菑（3）。皋陶之状（4），色如削瓜。闳夭之状（5），面无见肤。傅说之状，身如植鳍；伊尹之状，面无须麋。禹跳，汤偏，尧、舜参牟子。从者将论志意（6）， 比类文学邪?直将差长短（7），辨美恶而相欺傲邪（8）?

【注释】（1）徐偃王，嬴姓徐氏，名诞，字子孺，是西周时期徐国第32代国君。徐国统辖今淮、泗一带。建都下邳良城（今江苏省邳州市）。周穆王巡视各国，听闻徐君威德日远，遣楚国袭其不备，大破之，杀偃王。其子遂北徙彭城，百姓从之者数万。 后为楚所败。在战争与和平之间选择了仁义避战。

（2）蒙倛（méng qī ），亦作“蒙箕”。是古时腊月驱逐疫鬼或出丧时所用之神像。

（3）断菑（duàn zī）枯折的树干。形容人背伛而枯瘦。

（4）皋陶（gāo yáo前2220年－前2113年），偃姓（一说为嬴姓），皋氏，名繇，字庭坚。 上古时期华夏部落首领，伟大的政治家、思想家、教育家，“上古四圣”（尧、舜、禹、皋陶）之一，后世尊为“中国司法始祖”。

（5）闳夭(hóng yāo):西周开国功臣，西伯昌的"四友"之一。

（6）“将”，“应该”义。

（7）“直”是“只是、仅仅”的意思。“差”与后文的“辨”作同义词使用。

（8）“欺”，欺负人的“欺”，“压到、胜过”义，和“傲”是同义词，一起组成“欺傲”，向人表示自己了不起，具有强势的意思。

【译文】再说徐偃王的形状，眼睛可以向上看到前额;孔子的形状，脸好像蒙上了一个丑恶难看的驱邪鬼面具;周公旦的形状，身体好像一棵折断的枯树;皋陶的形状，脸色就像削去了皮的瓜那样呈青绿色;闳夭的形状，脸上的鬓须多得看不见皮肤;傅说的形状，身体好像竖着的柱子;伊尹的形状，脸上没有胡须眉毛。禹瘸了腿，走路一跳一跳的;汤半身偏枯;舜的眼睛里有两个并列的瞳人。相信面向术的人预卜他们的吉凶时，究竟是考察他们的志向思想、比较他们的学问呢，还是区别他们的高矮、分辨他们的美丑，并且只在这方面显示身手，欺傲于人呢？

5【原文】古者，桀、纣长巨姣美（1），天下之杰也（2）；筋力越劲（3），百人之敌也，然而身死国亡，为天下大僇，后世言恶，则必稽焉（5）：是非容貌之患也。闻见之不众，议论之卑尔！

【注释】（1）“长巨”，个子又高又大，可译为“魁梧”；“姣美”，“英俊”义。

（2）“杰”，“超出一般”的意思。

（3）“筋力越劲”：说身体敏捷强壮。

（4）“大僇”：大罪人。“僇”，同“戮”。

（5）“稽”：“至于、及”的意思。

【译文】古时候，夏桀、商纣魁梧英俊，是天下出众的身材;他们的体魄敏捷强壮，足可对抗上百人。但是他们人死了、国家亡了，成为天下最可耻的人，后世人谈到坏人好事一定提到他们。这并不是容貌造成的祸患啊。足见相信相人术的人，其见闻多么狭隘，谈论问题的水平多么低下。

　　

6【原文】今世俗之乱君（1），乡曲之儇子（2），莫不美丽姚冶（3），奇衣妇饰，血气态度拟于女子（4）;妇人莫不愿得以为夫，处女莫不愿得以为士（5），弃其亲家而欲奔之者，比肩并起。然而中君羞以为臣，中父羞以为子，中兄羞以为弟，中人羞以为友;俄则束乎有司而戮大市（6），莫不呼天啼哭，苦伤其今而后悔其始。是非容貌之患也，闻见之下众，议论之卑尔。然则从者将孰可也？

【注释】（1）乱君：糊涂淫乱之人。

（2）“乡曲”，乡里，含有穷乡僻壤的意思；“儇子”（xuān zǐ）：指轻薄刁巧的男子。

（3）“姚冶”：即妖艳。

（4）“血气”：相当于“神情”。

（5）“士”：男朋友。

（6）“俄”，“瞬间”义；“有司”，操办具体事情的官员。

【译文】现在世上犯上作乱的人，乡里的轻薄少年，没有不美丽妖艳的，他们穿着奇装异服，像妇女那样装饰打扮自己，神情态度都和女人相似;妇女没有谁不想得到这样的人做丈夫，姑娘没有谁不想得到这样的人做朋友，抛弃了自己的亲人、家庭而想私奔他们的女人，比肩接踵。但是一般的国君羞于把这种人作为臣子，一般的父亲羞于把这种人当作儿子，一般的哥哥羞于把这种人当作弟弟，一般的人羞于把这种人当作朋友。这种人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官吏绑了去而在大街闹市处杀头那时他们一定是呼天喊地号啕大哭，痛心自己今天的下场，后悔自己当初的行为。这可不是他们的容貌造成的祸害，而是由于他们的见识比一般人都差，思想认识水平太低了。如果同意我的评断，那么信从相人术的人们，在相人的说法和我的说法这二者之间，该肯定哪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