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荀子·正名》篇（四）

永志

读书《荀子·正名》篇（四）

中国伟大的思想家荀子（雕塑）

16【原文】凡人之取也,所欲未尝粹而来也（1）;其去也,所恶未尝粹而往也。故人无动而不可以不与权俱（2）：衡不正（3）,则重县于仰（4）),而人以为轻；轻县于俛（5）,而人以为重。此人所以惑于轻重也。权不正,则祸托于欲,而人以为福;福托于恶,而人以为祸；此亦人所以惑于祸福也。道者,古今之正权也，离道而内自择（5）,则不知祸福之所托。

【注释】 (1)粹:纯粹，完全。

(2) “无动”，无论做什么；权:秤、秤锤,比喻衡量行为的标准。俱,一起。

(3) “衡”:泛指称重量的器具；称杆。

(4) “县”:通“悬”，挂的意思；“仰”，秤杆上翘。

(5) “俛”：同“俯”。

(6) 内:内心,指离开客观标准:主观地。

【译文】人（在追求欲望的满足获得成功而）感觉有所得的时候，（总是发现）原来欲求的东西并不是以单纯无杂的形态出现在自己面前；同样地，在抛弃了什么之后，所厌恶的那东西并没有完全彻底地离开自己而去。所以人无论做什么（“无动”），都不能不随身带着一杆“标准秤”，因为秤如果不准，那么重的东西挂上去反而会翘起来，而人们就会把它当作是轻的；轻的东西挂上去反而会低下去，而人们就会把它当做是重的：这就是人们对事情轻重的判定常常有所迷惑的原因。一个人自选的标准秤若是也不准确，那么，他会把灾祸寄托在他的欲求中，而他还以为自己是处在幸福中；又把幸福寄托在厌恶中，还以为那是在避免灾祸：这就是人们对事情轻重的判定常常有所迷惑的原因。道才是人的普世的衡量标准，离开这标准而凭着自己的主观标准进行权衡选择，那就会“偏”，仍将分不清祸福之所在。

附  网上另一种翻译：凡是人的求取,他喜爱的事物不可能同时全部到来;他抛弃的东西不可能同时全部离去。所以人没有什么行动不可以不和权衡(标准)联系在一起。秤杆如果不平正，那么挂上重的东西反而仰起,因而人们认为是轻的;挂上轻的反而低下,因而人们认为是重的。这是人们对轻重感到迷惑的原因。权衡(标准)不正,那么灾祸寄托在欲望之中,而人们认为这是福气;福气寄托在恶坏之中,而人们认为这是灾祸。这也是人们对祸福感到迷惑的原因。“道”是古今真正的权衡(标准)。离开“道”而主观地选择,就不知道祸福寄托在什么地方。

17【原文】易者（1）,以一易一,人曰无得亦无丧也。以一易两,人曰无丧而有得也。以两易一,人曰无得而有丧也。计者取所多,谋者从所可（2）。以两易一,人莫之为,明其数也。从道而出（3）,犹以一易两也,奚丧?离道而内自择,是犹以两易一也,奚得?其累百年之欲（4）,易一时之嫌（5）,然且为之（6）,不明其数也。
【注释】(1)易:交换。

（2）“计者”、“谋者”的“者”字表示假设，相当于“则”。

（3）“从道而出”:“出”字“以道为标准得出的认识和做出的选择”

（4）“其”，连词，“如果”义；“累”，积累；“百年之欲”，指“离道而内自择”，“百年”其实是形容从“自择”到“自我背叛”这段时间。

(5)“嫌”，通“慊”，“满足”义。

（6）“然且为之”：意思是“尽管这样做不对，但最后还是这样做了。”

【译文】 互相交换的时候,用一个换一个,人们就说没有得到什么也没有损失什么。用一个换两个,人们就说没有损失什么而有所获得。用两个换一个,人们就说没有得到什么而有损失。若只是计算数量，那自然择取多的情况，但审察到了事情的本质，就会选择合适的去办了。用两个换一个,人们都不这样做,这是因为人们识数。以道为标准得出的认识和做出的选择，用一个换两个,有什么损失呢?离开“道”而主观地选择,这就如同用两个换一个,能够得到什么呢?如果为了一时的满足就抛舍自己多年的“从道而出”的决心，（尽管这样做不对，但最后还是这样做了。）那就真是不明了得失的数量关系了。

罗丹：思想家（雕塑）

18 【原文】有尝试深观其隐而难察者（1）：志轻理而不重物者,无之有也（2）;外重物而不内忧者,无之有也;行离理而不外危者,无之有也;外危而内恐者,无之有也。心忧恐，则口衔刍豢而不知其味（3）),耳听钟鼓而不知其声,目视黼黻而不知其状（4）,轻暖平簟而体不知其安（5）。故向万物之美而不能嗛也（6）,假而得问而嗛之（7），则不能离也。故向万物之美而盛忧（8）,兼万物之利而盛害。如此者,其求物也,养生也?粥寿也（9）)?故欲养其欲而纵其情,欲养其性而危其形,欲养其乐而攻其心,欲养其名而乱其行。如此者,虽封侯称君,其与夫盗无以异;乘轩戴冕（10）,其与无足无以异（11）。夫是之谓以己为物役矣!

【注释】 (1)“难其察”:“其”字,衍文。

（2）文中共四个“无之有也”，都是“观”后的结论，故译者加了“结果发现” 四字。

（3）衔:吃。刍豢（chú huàn）,肉食。

（4）黼黻（ fǔ fú ）:泛指礼服上所绣的华美花纹；指华丽的颜色。

（5）轻暖:指高贵的衣裘。簟,竹席。

（6）向:通“享”。“嗛”通“慊”，满足，快乐。

（7）“假而”，“而”通“能”；“得问”是“得间”之误，“暂时”义。

（8）盛:成为。前后两个“故向万物之美”的“故”字，前一个相当于“夫”，后一个是表达“故而可以说”的意思。

（9）“粥”，通“鬻”（yù）:古同“育”，养育。

（10）轩:大夫乘的车。冕:大夫以上戴的礼帽。

（11）无足:指受刖刑而被截去了双脚的罪犯。

【译文】 对于人的隐蔽的因而难以详察的内心活动，我曾多次试探着进行深入地观察，结果发现：心里轻视道义而又并不看重物质利益的人，那是没有的；总在集聚物质财富而内心并不忧虑的人，那是没有的；做事不讲道义而外表上却一点不显得有所戒惧的人，那是没有的；明明遭遇到了危险而内心毫无惊恐的人，那是没有的。于此可见，人的心中若是存有忧虑恐惧，将会口吃着肉食却不知其美味,耳不识钟鼓乐音，目不辨华美服饰的美色，身体也感觉不到高级卧床的舒服了。此时虽然在享受这一切美好的东西，也谈不上有快乐了，即使偶尔得到一点满足，也会马上又回复到忧虑；因此可以说，“享有万种美好，就会走向最大的忧虑；兼得万种利益，必将蒙受最大的祸害。”像这样的人，他追求物质利益，究竟是养生，还是在出卖自己的寿命？一个人，为了满足自己的愿望却放纵自己的情欲，为了保养自己的性命却损害自己的身体；为了增加自己的快乐，却侵害自己的心灵；为了显扬自己的名声，却总是不顾廉耻的行动。像这样的人，即使封侯称君，也无异于盗贼，即使坐着高级的马车，戴着大官的礼帽，也和截去了双脚的罪犯没有区别了。这就叫做让自己被外物奴役了。

【赏析】赵又春：读这一节，我更加深刻地感到，荀子，所有真正的思想家，一定同时是，甚或首先是真正的心理学家，就是说，他对人类内心世界有一种洞察力。你想，对人心没有动见的人，能写得出这样的文字来吗？

  19【原文】心平愉,则色不及佣而可以养目（1），声不及佣而可以养耳，蔬食菜羹而可以养口（2），粗布之衣,粗紃之履而可以养体（3），局室、芦帘、藁蓐、尙机筵而可以养形（4）。故无万物之美而可以养乐,无势列之位而可以养名。如是而加天下焉,其为天下多,其私乐少矣（5），夫是之谓重己役物。

【注释】 (1)佣:平常、无特色的东西。

(2) 羹:带汁煮熟的菜。

(3) 紃（xún）：指细带、采、古通“循”。指饰履的圆形饰带。

(4) 局:原作“屋”。芦帘,原作,“庐庾葭”。“尚”，借作“敝”，“破旧”义;局室,狭小的房屋。芦帘,芦苇做的门帘。蒿蓐（ gǎo rù）,草编的褥子。机,通“几”。筵,竹席。形,身体。

(5) 私:原作“和”。

【译文】内心平和愉快,颜色，即使连通常的色彩都比不上，也可以“养目”；声音虽然不如平常，也可以“养耳”;粗饭蔬菜，也可以保养口齿;粗布衣服,粗麻鞋也可以保养身躯;狭小的房屋、芦苇帘子、草褥子、旧桌椅垫席也可以保养形体。所以没有万物的美妙也可以保有快乐的心情,没有高爵位也可以获得好的名声。一个人做到这样了,把整个天下交给他去治理,他就会为天下操劳得多,为自己享乐考虑得少了。这就是看重自己而把外界物质当做自己役使对象。

【赏析】第18、19两节文字，荀子讨论了“己为物役”和“重己役物”两种人的对立品性，用今天的话说前者是人做物质的奴隶，后者人做物质的主人，不为物质役使。赵又春说：动物没有“自己”，他同外界是浑然一体的关系；不自觉的人，亦即对自己是人而非动物这个本质之点尚未有真正的、理论和实践相统一的把握的人，虽然在理论上知道了人同外物的区分，但却为了自己的动物性而屈从于外物，亦即荀子说的“以己为物役”，因此，就他们“存在=活着的指向”而言，他们还是没有脱离动物界；“重己役物”的人把这个关系倒了过来，所以从理论与实践的统一体现了人之为人的本质，达到了做人的全面的自觉。

20【原文】 无稽之言（1）,不见之行,不闻之谋,君子慎之。
  【注释】(1)无稽:没有根据的。

【译文】 没有根据的言论,没有见过的行为,没有听说过的谋虑,君子慎重地对待这些事情。

【赏析】赵又春：这是《正名》篇最后一句话，同上文没有直接联系，只好也当做一节了。字面意思明白，但我真不懂荀子想说的是什么，只好不解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