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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荀子·强国》(三)
应侯范雎(?——前255年)
6【原文】应侯问孙卿子曰(1):“入秦何见?” 孙卿子曰:“其固塞险(2),形埶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是形胜也。入境, 观其风俗,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污,其服不挑(3),甚畏有司而顺:古之民也。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肃然,莫不恭俭、敦敬、忠信而不楛(4):古之吏也。入其国,观其士大夫,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出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党,偶然莫不明通而公也(5):古之士大夫也。观其朝廷,其朝间(6),听决百事不留,恬然如无治者:古之朝也。故四世有胜(7),非幸也,数也。是所见也。故曰:佚而治,约而详,不烦而功,治之至也,秦类之矣。虽然,则有其諰矣。兼是数具者而尽有之, 然而县之以王者之功名(8),则倜倜然(9),其不及远矣!” “是何也?” “则其殆无儒邪!故曰:‘粹而王,驳而霸(10),无一焉而亡。”此亦秦之所短也。 【注释】 (1)应侯:即范雎(jū),战国时魏国人,秦昭王时曾任秦相,受封于应(位于今河南鲁山县东北),号应侯。 (2)固塞:固、塞(sài )、隘、阻,四字同义并列,都是指险要的地方。此指边塞。 (3)挑,通“佻”,轻薄。一说通“姚”,妖艳。 (4)楛(gǔ ):通“盬(gǔ)”,粗劣。 (5)偶然莫不明通而公也:这是承接上两句“不比周,不朋党”而发,故这“偶”字是取它的本义,指泥塑木雕的人像,“偶然”就是喻指某人像泥木人一样,只会一丝不苟代履行自己职责,绝对不同别人拉拉扯扯了。 (6)朝间(jiàn) :“朝”,是“在朝廷上处理朝政”的意思。 (7)四世:指秦孝公<公元前361年—前338年在位>、秦惠文王(公元前337年—前311年在位)、秦武王(公元前310年—前307年在位)、秦昭王(公元前306年—前251年在位)。 (8)县:同“悬”,把一个东西悬挂在另一东西或人面前,自然含有“把二者加以对照、比较”的意思了; (9)“倜倜然”:是“倜然”的前调说法,“倜然”,疏远貌。 (10)驳:杂,指“小巨分流者”。 【译文】应侯问荀卿说:“您在秦国看见了什么?”
荀卿说:“秦国的边塞险峻,地势便利,山林河流美好,自然资源带来的好处很多:这是地理上的优越条件。我一踏入秦国境内,观察它的民风习俗,发现那里的百姓质朴淳厚,音乐不淫荡卑污,服饰不轻薄妖艳,人们非常害怕官吏,但十分顺从:这真像是古代圣王治下的人民啊。到了大小城镇的官府,看到的是各级官员都严肃认真,无不谦恭节俭、敦厚谨慎、忠诚守信,决不粗疏草率:这真像是古代圣王治下的官吏啊。进入秦国国都,目睹的是那里的士大夫都是走出家门就去衙门,走出衙门就回到自己的家里,没有上班时间干私活的,更不不互相勾结、拉帮结派,没有谁不是一身正气、明智通达、廉洁奉公的:这真像是古代圣王治下的士大夫啊。观察它的朝廷,当它的君主主持朝政告一段落时,处理决定各种政事从无遗留,安闲得好像没有什么需要治理似的:真像是古代圣王治理的朝廷啊。因此要说,秦国四代取胜,决非侥幸,而是必然的。这就是我所见到的秦国。有言道:安逸而治,令简而详,事不繁而有效,这是治国的最高境界。秦国差不多达到这境界了。虽然如此,秦国也还是有非常值得它忧惧的地方,因为尽管具有了上述一切优越条件,但要是用王天下者的功绩名声来衡量,他还差得远哩。”
“这又是为什么呢?”
“自然是因为秦国没有儒者。有言道:‘纯粹按道义行事者王天下,虽讲道义又兼顾其他者,称霸诸侯;这两者一样也做不到的,必定灭亡。’从这方面看,秦国也有短处的。” 【欣赏】赵又春:这一节涉及了荀子关于王霸优劣的观点。对此,冯友兰先生有个概括,他说:“荀况把他思想的政治叫做‘王’,其次等的叫做‘霸’”;“荀况认为,‘霸’也还不错,仅只是在程度上还差一层,没有‘王’那么‘纯粹’,还有一点‘杂驳’。王和霸是一类东西,仅只是走得彻底和不彻底而已。他的王霸之辩和孟轲是不同的。孟轲认为王霸的不同是种类的不同,是互相对立的。” 我以为说得不中肯。从这一借看,荀子尽管大大赞扬了秦国的霸道政治,但赞扬完后就说“然而县之以王者之功名,然倜倜然,其不及远矣。”比较种类相同仅仅是“程度上”不同的两个对象的差别时,荀子大概不会用“倜倜然,其不及远矣”这样的措辞吧?其实,荀子是给王霸的区别做过好几个定义式说明的,例如《王霸》中的这几句:“王夺之人,霸夺之与,强夺之地。夺之人者臣诸侯,夺之于者友诸侯,夺之地者敌诸侯。”还有这几句:“修礼者王,为政者强,取民者安,聚敛者亡。”这都是按某个标准在给政治路线分类,分出各子项自当视为“种类的不同”,只不过子项多于两项,所以才彼此不完全是对立的。 孟子的观点是:“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孟子·公孙丑上》)据此看来,两人心中的“王”概念是一致的,确可归结为“以德行仁”;分歧仅在于孟子完全着眼于“以什么服人”,故而将不是以德而是以力服人的“霸”看做“王”的对立面,而荀子着眼于“在促使国家兴旺方面的作用”,所以认为“霸”“也还不错”。因此很明显,荀子并不认为霸道政治和王道政治是同一类型、种类的政治体制,即不是吧前者看做是后者的“初级阶段”,后者是前者发展的趋势、结果,而仅仅是从有利于增强国力有在处理国际事务中“无兼并之心”这些方面对霸道也加以肯定的。 好 7【原文】 积微,月不胜日,时不胜月,岁不胜时。凡人好敖慢小事(1),大事至,然后兴之务之(2),如是,则常不胜夫敦比于小事者矣(3)。是何也?则小事之至也数(4),其县日也博(5), 其为积也大;大事之至也希,其县日也浅,其为积也小。故善日者王,善时者霸,补漏者危,大荒者亡。故王者敬日,霸者敬时,仅存之国危而后戚之。亡国至亡而后知亡,至死而后知死。亡国之祸败,不可胜悔也(6);霸者之善箸焉(7),可以时托也(8); 王者之功名,不可胜日志也。财物货宝以大为重(9),政教功名反是,能积微者速成。诗曰(10):“德輶如毛(11),民鲜克举之(12)。”此之谓也。 【注释】 (1)好(hào) :喜爱。敖:通“傲”。 (2)兴:举。 (3)敦比:敦(dūn),治。比,通“庀”(pī ),治。 (4)数(shuò ):频繁。 (5)县:同“悬”,有关联、涉及的意思。 (6)胜(shēng):尽。 (7)箸:通“著”。 (8)托:当作“记”(俞樾说)。 (9)货:货币。宝:货币,如龟贝、元宝之类。 (10)引诗见《诗·大雅·烝民》。 (11)輶(yóu):轻。 (12)鲜(xiǎn):少。 克:能。 举:举起。此指成就德行。
【译文】
积累小的成果,按月积累不如天天积累,按季度积累不如按月积累,按年积累不如按季度积累。人一般都轻视、怠慢小事,对大事要等到它来了才振作起来去办理,这样就常常比不上那些认真办理小事的人。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小事来得频繁,处理它花费的时间多,积累起来的成果就大,而大事来得稀少,花费的时间少,积累起来的成果小。因此,珍惜每一天的君主将是王天下,珍惜每一季度的君主只能称霸诸侯,出了漏洞再去补救的君主会有危险,所有时间都荒废掉的君主必定会灭亡。王天下的君主慎重地对待每一天,称霸诸侯的君主重视每一个季度,勉强存在的国家陷入危险以后君主才为它担忧,亡国的君主到了国家灭亡以后才知道会灭亡,临死的时候才知道他会要死。亡国之君造成的祸害和破坏,多到悔不胜悔。称霸诸侯的君主的善政显著,可以按季度来记录;王天下的君主的功绩名誉,就是每天记录也不可能全部记下来。财物宝贝以大为贵,政教功名却与此相反,能积累微小成果的君主才能迅速成功。《诗》云:“道德轻得像毛发,民众很少能举它。”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8【原文】 凡奸人之所以起者,以上之不贵义,不敬义也。夫义者,所以限禁人之为恶与奸者也。今上不贵义、不敬义(1),如是,则天下之人百姓,皆有弃义之志而有趋奸之心矣,此奸人之所以起也。且上者,下之师也,夫下之和上,譬之,犹响之应声,影之像形也(2)。故为人上者,不可不顺也(3)。夫义者,内节于人而外节于万物者也(4),上安于主而下调于民者也。内外上下节者,义之情也。然则凡为天下之要,义为本,而信次之(5)。古者禹、汤本义务信而天下治,桀、纣弃义倍信而天下乱。故为人上者,必将慎礼义、务忠信,然后可。此君人者之大本也。 【注释】 (1)“今上不贵义、不敬义”:“今”,相当于“若”。 (2)“犹响之应声,影之像形”:就像回声迎合原声,影子类似形体一样。 (3)顺:通“慎”。 (4)“夫义者,内节于人而外节于万物者也”:“内”和“人”,乃指作为行为主体的个人自己,“外”和“万物”,是指他的“他人”的总体,实即社会。 (5)“义为本,而信次之”:这里荀子不是讨论“义”和“信”的关系问题,而是谈人的行事、行为原则问题,并归结为要以“义为本”;但荀子发这议论的对象是君子,他们的行为和言论是统一的,任何“行事”、“行为”都既由一个出发点亦即根据什么原则的问题,又有一个是否兑现也即守信的问题,荀子就是针对他们行为这两个方面,说“义为本,而信次之”的:义是“行”前必须明确的出发点,信是规定“行”后要有的跟进措施,已确证那前定原则亦即“义”的真实性。 【译文】大致说来,奸邪的人之所以会产生,是因为君主不推崇道义、不尊重道义。道义这种东西,是用来限制人们为非作歹和施行奸诈的。现在君主不推崇道义、不尊重道义,像这样,下面的老百姓就都会有放弃道义的思想而有趋附奸邪的心情了,这就是奸邪之人产生的原因。况且,君主是臣民的师表。臣民附和君主,打个比方,就像回声应和原声、影子类似形体一样。所以做君主的,不可不慎重地对待道义。所谓义,乃是个人调节、控制自己内在欲求和同他人、社会的关系的正确原则。因此也就是上能使君主安心,下能使民众和谐的正确原则。这是道义的实质啊。这样看来,所有治理天下的要领,义是“行”前必须明确的出发点,信是规定“行”后要有的跟进措施。古时候夏禹、商汤立足于道义、致力于守信而天下大治;夏桀、商纣抛弃了道义、违背了信用而天下大乱。所以做君主的,一定要慎重地对待礼义、致力于忠诚守信,然后才行。这是做君主的最大根本。
9【原文】堂上不粪(1),则郊草不瞻旷芸(2);白刃扞乎胸(3),则目不见流矢;拔戟加乎首(4),则十指不辞断;非不以此为务也,疾养缓急之有相先者也(5)。 【注释】 (1)粪:扫除。 (2)旷芸:“旷”,“空缺”义,闲暇;“芸”,耕耘。 (3)“扞”,通“干”,“触犯”义。 (4)“拔”,指弓箭或戈、矛、戟之类兵器的尖端部位。 (5)“疾”,有“痛”义;“养”通“痒”。 【译文】厅堂没有打扫,就不会有余暇去管郊外的野草了;雪白的刀锋刺到了胸口,眼睛也不会去看飞来的暗箭了;长戟的尖端挨到了头上,就不会海舍不得砍断十个手指头了:这并非不把杂草、暗箭、手指当回事,而是因为痛痒缓急来了时总有个首先顾什么的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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