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于乾松 于 2024-6-13 17:21 编辑
她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吴硕累
又一个冬天来了。风,疯狂地撒着泼,把窗外的老树上残留的树叶揪了下来。光秃秃的树干冷得瑟瑟发抖。窗棂被它折磨得发出一阵阵"呜——呜——呜呜——呜呜呜——"的哀嚎。门口,一条老黑狗扑在地上抖动着。它蜷着腿缩成一团,脑袋耷拉着,耳朵也耷拉着,眼睛紧闭着。两行泪水从眼角滚下来。不知道它为什么要哭。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不远处,一棵大树上的乌鸦哭丧着脸,扯着嘶哑的破嗓叫着。
屋子不算宽敞,但很整洁、很温馨。小巧的布艺沙发上铺着一条七彩毛线毯。扶手上还有她用白色K丝米毛线勾的沙发巾。沙发旁的小圆茶几上,有一个茶盘,几个杯子,一把泡壶,一个圆桶茶罐。一个欧式的落地台灯在茶几后面直直地站着。五斗柜上一台老留声机擦得锃亮。正对着沙发的是一张老书桌和一个简易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整整齐齐的书。 老伴已经去世多年了,但屋里的一切陈设还是按照老伴喜欢的样子摆放着。她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屋子打扫干净,把老伴留下来的东西好好擦一遍。只有这样,她才觉得,老伴没有走,依然在这个小屋里给她所要的一切温暖。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她每天清晨起来,把炉火生起,把装满水的茶壶放在炉子上烧着,然后,静静地坐在书桌前看书。不多时,炉子上的水壶冒了热气,翻滚的水噗噜噗噜地哼着小曲,壶盖在小曲里有节奏地起起落落。但是,这似乎与她无关似的。就这样,炉子上一直烧着水。有时,她会在袅袅的水蒸气里看见老伴给炉子添火的身影。午后,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屋里更暖和了。她就把整个身子缩进藤椅里,背朝太阳,闭上眼,头向右靠着藤椅扶手,惬意地享受着一米阳光的暖。阳光下,她那雪白的头发更加白了。 最近,她感到身体越来越不好。前些日子肝脏总是隐隐作痛,这几天痛得厉害,夜里总是被痛醒了。本来就很瘦的她,现在更加瘦了。眼窝深陷,面色蜡黄还略有点儿土灰。身子瘦得皮包骨。每次醒来,总要辗转半天才能入睡。 今天,屋外的乌鸦叫得厉害。她硬撑着起来,脚像踩在海绵上一样酸软无力。她颤颤巍巍地走到炉台边,把火升起来。看着蹿升的火苗,她想起昨夜的梦:她坐在轮椅上,老伴笑眯眯地推着她,走过了一座桥,到达一个色彩斑斓的地方,地上满是松软的落叶……
午后,她打开门,颤抖着把一碗饭菜端到老黑狗面前。那狗微微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两行泪水从眼角流淌下来。她蹲下身,轻轻地抚摸着狗头,帮它擦去泪水,并轻声地说:"别难过,老伙伴,谢谢你陪伴我这么多年!"听她这么一说,那狗又流下了两行浊泪。 阳光照进屋子,她又把自己藏进藤椅里。突然,肝脏又痛了。她用瘦小的拳头抵住肝脏,把一个身子都蜷缩在藤椅里,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下来,不一会儿,头发就全湿了。傍晚,阳光移到屋外,疼痛也好了许多。她睁开眼睛,想好好地伸个懒腰,可手臂一点儿力也没有,刚抬起来,又"啪哒"地垂下了。但一想到梦里老伴牵着她的手去他们初恋的地方,她的嘴角上又露出一丝幸福的微笑。她慢慢地站起来,看向老伴长眠的山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剧烈的疼痛又折腾得她几乎一夜没合眼,她知道,大限到了。天刚刚亮,她就拨通了120的电话,她需要临终关怀。 一会儿,救护车来了。她让护士帮她穿衣服。护士给她拿来最新最漂亮的一件外套,她摆摆手说:"穿那件玫红色的旗袍吧!"护士说:"好是好看,就是宽了些。"她说:"这是我结婚时他请师傅给我做的。"护士眼圈红了。她恳求地望着医生,喃喃地说:"请把我送去瀑布崖吧!""您现在的身体情况需要去医院。您不去医院吗?"医生疑惑的声音有些颤抖地问。她闭上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
救护车在路上缓缓地行驶着。窗外的一切在她的视线里慢慢地后移。那只老黑狗挣扎着站起来,跟着救护车跑,可没跑多远就倒了下去。她微微地睁着眼睛,看着熟悉的一切消失在身后。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走这条路了。医生劝她闭上眼睛休息,可她不肯。 半个小时后,他们来到瀑布崖。只见崖上有一棵巨大的树,枝干遒劲苍老,向四面伸展着。枝头上还有一些黄叶在寒风中摇晃着。树下积满了落叶。崖间,两道瀑布嘶吼着,轰鸣着跌落谷底深潭,溅起白色的浪花。白白的雾气升腾着,洒向岸边葱茏的树木。一道彩虹挂在瀑布上空。
她静静地坐在树下,看着,听着,回忆着,任凭树叶轻轻地落在她的头上、身上……她想起年少时的他们在这里私定终身的情景,她想起了爱人在这里采摘鲜花给她编花环、花帽的情景,她还想起每年深秋,他们都要来这里静静地观瀑、赏秋的情景……她看到了,看到了曾经那个英俊的少年笑眯眯地向她走来……忽而,她又看到白发苍苍的他微笑着,步履蹒跚地向她招手,向她走来……她慢慢地合上了双眼,神态十分安详地走了,可那丝甜甜的笑还挂在嘴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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