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荀子·荣辱》（一）

永志

读书《荀子·荣辱》（一）

赵又春著《我读荀子》

按 这是我参照赵又春先生《我读荀子》阅读《荀子》原著的第九篇文章。

1【原文】憍泄者（1），人之殃也；恭俭者，偋五兵也（2）；虽有戈矛之刺，不如恭俭之利也。故与人善言（3），暖于布帛（4）；伤人以言，深于矛戟。故薄薄之地（5），不得履之，非地不安也，危足无所履者（6），凡在言也。巨涂则讓（7），小涂则殆，虽欲不谨，若云不使（8）。

【注释】（1）憍泄 （jiāo xiè）：对人傲慢、轻薄的意思。

（2）“偋”：“排除”义；“五兵”，指五种兵器，本文泛指一切兵器。

（3）“故”，发语词，相当于“夫”。

（4）“布帛”，借指衣服。

（5）“薄薄”，同“溥溥”，广大辽阔貌。

（6）“危足”，指踮起脚跟的姿势。

（7）“巨涂”，“涂”，通“途”；“讓”同“攘”，“扰乱”义。

（8）“不使”后面省去了“不谨”二字。

【译文】对人骄傲轻薄会给自己带来祸殃；谦恭有礼，行为检点则可以预防别人的攻击，可见恭俭的防卫效用胜过强大的武装力量。给予别人说善意的话，比送衣服还更让人感到温暖；用恶语伤人，就比矛戟刺得还深。因此，在广的土地上你竟觉得无路可走，那并不是因为地面不平稳，你之所以感到即使踮着脚走也找不到落脚之地，完全是因为你说话伤了人啊。这是你就会觉得，走大路很拥挤，走小路太危险，以至于似乎想不谨慎都办不到了。

【欣赏】赵又春：一篇谈荣辱的论文如此开头。难免给人这样的印象：作者是从人我厉害关系的角度去观察、思考人的荣辱的，在他心中，光荣与利益联系在一起，耻辱同世俗利益损失不可分，从而追求荣辱实为保全利益，绝不纯粹是所谓道德情操、精神境界、人格水平的问题。

2【原文】快快而亡者，怒也；察察而残者，忮也；博而穷者，訾也；清之而俞浊者，口也（1）；豢之而俞瘠者（2），交也（3）；辩而不说者，争也；直立而不见知者，胜也；廉而不见贵者，刿也；勇而不见惮者，贪也；信而不见敬者，好专剸行也。此小人之所务，而君子之所不为也。

【注释】（1）“口也”：“逞口舌之能”。

（2）“豢之而俞瘠者”：字面意思是“喂养它却使得它更瘦了”，比喻向人施恩但受施者并不领情。

（3）“交”，有“交易”的意思。

【译文】做一件事先非常痛快，结果却是走向死亡，是因为那其实是在发泄忿怒；似乎明察一切，结果却反而受到伤害，是因为那是出于对人的嫉妒之心；好像很渊博，但却总不得志，是因为那种渊博只会引向行为放纵；说话的目的像是澄清问题，结果却时的问题却更说不清道不明，是因为那种澄清其实是想逞口舌之能；待人看来很慷慨，与人的交情却日益淡薄，是因为心里其实是在做交易；能言善辩却不被人喜欢，是因为那其实是争强好胜；立身正直，却得不到人们赏识，是因为目的其实是是要显示自己高人一等；正直清廉却不受人尊重，是因为那种清廉常常意味着尖刻伤人；勇于进取却不被人敬畏，是因为那其实是贪心不足；言出必信却不受人尊敬，是因为那样讲信用是为了自己能够独断专行：所有这些，似乎属于美德的表现，本质上都是小人的追求，君子是却不干的。

【赏析】赵又春：这段话是对十个看似矛盾的现象做解释，指出产生矛盾的原因，归结到一点：你的出发点，也即用心，本来就不是为了他人，质言之，你那行为不是基于“道德心”，而是“利己之心”。据此可知，荀子心中有个预设，亦即他坚持的道德原理是：人们敬重、表彰、嘉奖的是“为他人着想的行为和行为者”，出于利己之心的行为 ，及时客观上有利于他人，也谈不上“德性”，未必能收到“道德回报”。

3【原文】斗者（1），忘其身者也，忘其亲者也，忘其君者也；行其少顷之怒，而丧终身之躯，然且为之，是忘其身也；室家立残，亲戚不免乎刑戮，然且为之，是忘其亲也；君上之所恶也，刑法之所大禁也，然且为之，是忘其君也。忧忘其身，内忘其亲，上忘其君，是刑法之所不舍也，圣王之所不畜也。乳彘不触虎，乳狗不远游，不忘其亲也。人也，忧忘其身，内忘其亲，上忘其君，则是人也，而曾狗彘之不若也。

【注释】（1）斗者：指谓失去了理性喜欢同人作无谓斗争的人，“争强好胜者”。

【译文】争强好胜者（斗者），是忘记了自己身体的人，是忘记了自己亲人的人，是忘记了自己君主的人。发泄他一时的忿怒，将丧失终身的躯体，然而还是去做“斗者”，这便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体；家庭立刻会遭到摧残，亲戚也不免受刑被杀，然而还是去做“斗者”，这便是忘记了自己的亲人；“斗者”是君主所厌恶的，是刑法所严格禁止的，然而还是去做“斗者”，这便是忘记了自己的君主。他竟不考虑他的做法是否丧失了品德，降低了自己的身份；从家庭内部来说，是忘记了亲人；对上来说，是忘记了君主。这种人是刑法所不能放过的，也是圣明的帝王所不容的。哺乳的母猪不去触犯老虎，喂奶的母狗不到远处游逛，这是因为它们没忘记自己的亲骨肉啊。作为一个人，不考虑他的做法是否丧失了品德，降低了自己的身份，从家庭内部来说，忘记了亲人；对上来说，忘记了君主；这种人啊，就连猪狗也不如了。

【赏析】赵又春：这一节。在此有离地说明，荀子和孔、孟一样，也是把道德看作人之为人的本质的，并且同样把道德归结为自觉地遵守人伦规范，特别是尽孝尽忠。因此，应该把他的伦理学说，一般地说，儒家的伦理学，归结入所谓的“责任（义务）伦理学”一派。

荀子《荣辱》：与人善言暖于布帛，伤人以言深于矛戟。

4【原文】凡斗者，必自以为是而以人为非也。己诚是也，人诚非也，则是己君子而人小人也。以君子与小人相贼害也（1），忧以忘其身，内以忘其亲，上以忘其君，岂不过甚矣哉（2）？是人也，所谓以狐父之戈钃牛矢也（3）。将以为智邪，则愚莫大焉；将以为利邪，则害莫大焉；将以为荣邪，则辱莫大焉；将以为安邪（4），则危莫大焉。人之有斗，何哉？我欲属之狂惑疾病邪，则不可，圣王又诛之。我欲属之鸟鼠禽兽邪（5），则不可，其形体又人，而好恶多同。人之有斗，何哉？我甚丑之。

【注释】（1）“与小人相贼害”：“与”是介词，相当于“对、向”；“相”表示一方对另一方的作为。

（2）“过甚矣”：“过”，“过错”义；“甚”，严重。

（3）狐父之戈钃牛矢也：用狐父出产的利戈来斩牛粪。狐父：地名。在今河南永城芒砀山北麓。钃（zhú）：砍。牛矢，牛粪。

（4）将以为智邪、“将以为利邪”、“将以为荣邪”、“将以为安邪”的四个“将”字，都相当于“若”。

（5）“我欲属之”：“属之”，“归因于”。

【译文】 凡是争强好胜的人，总以为自己是对的而别人是错的。自己如果真是对的，别人如果真是错的，这样看来自己就是君子而别人就是小人了。以君子的身份去和小人互相残害，就可忧虑的事来说，是忘记了自身；从家庭内部来说，是忘记了自己的亲人；对上来说，是忘记了自己的君主；这难道不是错得太厉害了么？这种人，就是平常所说的用狐父出产的利戈来斩牛屎的那种人。要是看作聪明吧，其实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了；要是看作有利吧，其实没有比这更有害的了；要是看作光荣吧，其实没有比这更耻辱的了；要是看作安全吧，其实没有比这更危险的了。人们有斗殴的行为，到底为了什么呢？我想把这种行为归属于疯狂、惑乱等精神病吧，但又不可以，况且圣王并不认为如此，还是要惩罚他们的；我想把他们归因于鸟鼠禽兽中去吧，但也不可以，因为他们的形体还是人，而且在其他好恶方面，他们同人并无区别。人们会发生斗殴，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我认为这种行为是很丑恶的。

5【原文】有狗彘之勇者，有贾盗之勇者，有小人之勇者，有士君子之勇者。争饮食（1），无廉耻，不知是非，不辟死伤（2），不畏众强，恈恈然唯利饮食之见（3）；是狗彘之勇也。为事利（4），争货财，无辞让，果敢而振，猛贪而戾，恈恈然唯利之见；是贾盗之勇也。轻死而暴，是小人之勇也。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举国而与之不为改视（5），重死持义而不桡（6），是士君子之勇也。

【注释】（1）“饮食”：泛指物质利益。

（2）“辟”：通“避”。

（3）恈恈（móu móu）：貪爱，非常想得到的样子。

（4）“为事利”：“谋求事功”。

（5）“举国而与之不为改视”：哪怕将整个国家给他作为补偿请他改变看法和态度，他也不干。

（6）“重死持义而不桡”：即使多次面临死亡，也要坚守“义”的原则，绝不屈服。

【译文】有狗和猪的勇敢，有商人和盗贼的勇敢，有小人的勇敢，有士君子的勇敢。争喝抢吃，没有廉耻，不懂是非，不顾死伤，不怕众人的强大，眼红得只看到吃喝，这是狗和猪的勇敢。做事图利，争夺财物，没有推让，行动果断大胆而振奋，心肠凶猛、贪婪而暴戾，眼红得只看见财利，这是商人和盗贼的勇敢。不在乎死亡而行为暴虐，是小人的勇敢。合乎道义的地方，就不屈服于权势，不顾自己的利益，哪怕将整个国家给他作为补偿请他改变看法和态度，他也不干。即使多次面临死亡，也要坚守“义”的原则，绝不屈服：这是士君子的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