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汉寿老干部网宣 于 2024-6-28 15:23 编辑
天道(八)
萧骏琪 . .
那一段时间,我是天天盼着邮递员来,希望有好消息降临,我甚至还想象,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很重的邮件,当时急不可待地打开,发现里面有几本崭新的《人民文学》……可事与意违,开始时邮递员还微笑地告诉我:今天没有啊。后见我一脸失落的样子,忙安慰我说:也许明天吧,别急,好事慢出来呢。问的次数多了,邮递员也不耐烦了,以至连话也懒讲得,看见我,轻蔑地摇摇头。当然加入问询的阵营还有熊浩明,听说他还跑到大栗港邮电局去问询,所得到的结果可想而知,关于《苦恼》一文,到了几十年后的今天,仍然没有下落。 但文学梦就这样浇灭了吗?没有,绝对没有。在学校,我写的作文比同班同学多三倍以上,大多数都是自发行为,本来,我们的作文一学期只有一本作文本,但我却写了四本。幸亏班主任是萧老师,幸亏萧老师支持我写。 全乡作文比赛评了个二等奖,奖品是20来本作业本。有时,学校搞劳动,诸如挖茶园土摘茶叶之类,到初三时我从来没有去过,这时候是我最好的写作时间,我囚自己于教室里,不停地写。写校园生活,写乡下繁重的体力劳动,写亲情,写社会……我发现自己是一台适合写字的机器,以至于多少年后,我仍然这样认为。 初三最后一年,分到了田土柴山,日子较以前宽裕多了,前面所说的那位段姓干姐姐也无来往了,但父亲认定了的路会跌跌踉踉走下去的,他丝毫不为认第一个干女儿的失败而感到内疚,相反的是因为没在段姓女儿身上花钱才导致的,但娘却把钱看得很重要,她认为自己没钱才在乎钱,花不必要的钱找来的干女儿是没用的,这种无底洞根本填不满,而且不一定能做实在的媳妇。两人最后唇枪舌剑,丝毫没有想到我那年未满16岁。 第二个干女终于找到了,是本村一位张姓女儿,叫张美英,附近人都叫她美伢几,在当地有把美读成米的乡下语言,于是,美伢几可以称之为米伢几的。米伢几长得很文静,身材也好,也段干姐不知要强多少倍。她第一次以干女儿的身份出现,是友媠娘的大儿子曹应秋结婚。父母是姨爷姨娘,理所当然是在被邀请之类。当米伢几出现在秋哥的结婚场面时,玉媠娘还大声说:好乖呀,长得戏子一样呢。戏子是最漂亮的,这是玉媠娘的逻辑,我却不以为然。 因为是同村的关系,米伢几比段干姐来我家的时间就多了好多。但我和她几乎没有言语交流,记得她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我们还偶尔打个招呼说两句话,认了干亲后话就少得可怜。因为上下邻居都晓得父亲的动机不纯,有同龄人还模仿益阳地花鼓里面的唱词夸张地大声唱道:你本是奴的干哥哥~~之类,把米伢几一副脸羞得血红。有时,米伢几帮我家春插或“双抢”时,吃晚餐后她必须回去了,父亲要我去送她,我去了,两人一前一后相隔了几步的距离,也不说话。直到隔她家不远了,米伢几才轻声说一句:你可以回去了。我听了,立马回转,几乎是一溜小跑往家里跑去。 是年六月,初中终于毕业了,我们前去县六中参加中考。本来我是不想去的,语文和其他学科之间的距离太远了,萧老师鼓励我去,读了三年初中了,怎么不去试试呢,一颗红心两个打算嘛。我本来就只有一个打算了的,对另一个打算简直是奢望。但我仍然去了,考了两天或三天,考试的费用是我利用休息时间摘茶叶赚的。三天以后,我回到了学校,祯祥老师要我们耐心地等待结果。在学校最后的几天读书日子,我们可以自由地发挥自己。全班30多个同学,都拿出一本崭新的作业本,大家互相写几句话并签上自己的大名,这也算是个纪念吧,但那个本子拿回家没有多久,就被父亲撕做卷烟纸抽了,这其实是最好的结局,有的同学的本子还极有可能擦了屁股呢。 毕业的那天,老师要几位学生把课桌拼成一张大桌子,上面摆了如南瓜子、糖果花生、饼干和西瓜之类,而且每人还有一杯茶,这就是毕业班茶话会,在茶话会上,同学们可以无拘无束地说话,一时,瓜子壳乱飞,有同学还抽起了烟。老师也不说话,只是淡淡一笑。茶话会到了最高峰时,学生代表代表全班学子感恩老师的教育,并表示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感恩思维,有女同学还情不自禁地哭了,老师也很激动,说话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到茶话会结束后,有摄影师为大家照了个毕业照,然后呢,各自回家了。 2023年春天的一个下雨的日子,我拿出了毕业照,仔细辩认少年时的痕迹,全班30多位同学,走了的也差不多有10个了吧,因为绝症或因为生活,甚至有的因为婚姻,可是苍天,我们还都没满60岁啊。 我们从四面八方回到各自的家中,父母见了,仍如以前一样淡淡地问一声:回了啊,点点头,忙着去盛饭。饭是米饭拌红薯米饭,米是白色,红薯米呈黑色,这是上世纪80年代初农村的主食。菜是精心热好了的,以自己菜园里生长的为主,乡下人是很少去街上买菜的。吃饭了,再没有要写作业的借口了,跟着娘老老实实去抓禾草或摘茶叶,天欲黑时回家,吃了晚饭,没有电视机也省了看电视的时间。去床上躺着,天太热蚊子也多,80年代初的蚊子是不分血型的,看见人就咬,如果身体的某个部位痛了,一巴掌狠狠打过去,或跑了或死了,心里刚有一丝快感,但身体的几个部位同时痛了起来。我体积大,蚊子容易找到目标。不睡了吧,起床,无聊地走出户外,听宿鸟呢喃,看萤火点点。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吃完早饭去背书包,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毕业了,学校只是一个暂时的寓所。昨日的书声琅琅现在只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刚去拿锄头,忽然选择了去抓禾草。
日子就这样不淡不咸地过下去,在中耕的过程中,我向同龄的雪满学会了在泥里捉泥鳅的技巧,我能在太阳最毒的中午,走到稻田里从曾踩过的脚窝里把泥鳅小心翼翼地捧出来放在容器里,那时的泥鳅绝对没有人工养殖这一说,我捉的它们是野生。中分时分,把泥鳅炸了,再加水煮成一锅白色汤汁,然后放入面条和干红辣椒。待起锅时,放韭菜和紫苏。那是一锅可遇而不可求的美食,后来我再也没有吃到过,绝对没有。 毕业后的第一个漫长的署假的开始,便是没完没了的“双抢〞,16岁的少年的苦难,便是没完没了的弯腰割禾、在泥泞的田里踩打稻机,连回家喝茶的时间也要担一担湿漉漉的毛谷子回家。赤脚踩在滚烫且有各种大小不一的石子路上,双脚疼得钻心,但抬头看那些长辈们,一个个都大步流星地走着。回到屋里,洗把脸喝碗擂茶,刚刚缓解了一些疲劳,没想到又要开工了。挑着箩筐的肩又红又肿,心中一万个不情愿去火辣辣的太阳下体力劳动。可又有什么办法呢,生成的农民命啊。就这样,在烈日下滚爬两小时后,才挑着毛谷子踉踉跄跄地回到屋里。因为水喝得太多,面对一桌子菜,口里没有半点食欲了。但必须吃,因为下午还有半天的“双抢”。中餐时,有一起打禾的叔叔伯伯大碗地喝酒,我不会,吃了一碗饭就放了碗筷。那年虽然有电了,但十户有九家没家用电器的,电只有一种照明用途。中午倒有两个小时的休息,但太闷热无法去睡一会。我不会抽烟,也不会打扑克,只得一个傻坐在屋里,未脱稚气的脸和仍然存在的书卷气让我一脸迷茫,难道我的前途就这样选择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