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骏琪：天道（十）

汉寿老干部网宣

天道（十）

萧骏琪

.

        爷爷有三兄弟，伯爹有三个儿子。爷爷居第二，生子二，夭折了一个，只剩父亲一人了。前所说的叔妈是爷爷三兄弟最小的一个，他死得很早，早到我出生时竟没见过这位叔爹，是什么原因而早逝，待查。叔爹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我叫她开媠娘，远嫁益阳烂泥湖。小女嫁本队张姓，也没能生下一男半女便离开了这个世界。叔妈就这样孤零零地过日子，是真正的一人世界。叔妈有支气管哮喘的疾病，发病的时候，喉咙里嘶嘶作响。娘和她关系好，叔妈对我也很好，她是我村的五保户，说是五保，实际上仅仅保证有几粒米给她，有时候学校也发动学生伢几为她砍柴火，砍一次柴也能让她烧几天的。在叔妈无法过日子的时候，就到益阳开媠娘家去。有一年冬季，在一个“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的日子，开媠娘的丈夫曾应贤冒着大雪来到了庶吉堂，我们当仁不让地接待了他。中餐时，我们开始喝酒，喝到半酣时，应贤媠爷叹了一口气，告诉父亲：舅爷呢，你婶娘叫哒吵烦呢。叔妈就这样孤零零地走了，她客死在异乡，虽然埋葬在故土。也不知她的灵魂回来了没有，但我要告诉你，那一年的冬天好冷。

  我仍然去影剧院，再去的时候，我认为看戏看剧是次要了，找一个女朋友才是主要。这时，你是否说我是早恋？而且，我还知道了那个长辫子姑娘是青山村的，是从安宁出来的移民户。有一夜，我发现《远行篇》也“发表”在围墙上，要知道，这可是我的“处女作”啊。我现在最重要的是，今天晚上我必须找到长辫子姑娘，我要向她表白，我要和她一起过田园式的生活，我要和她“红袖添香夜读书”。
  那天晚上，我找到了她，上天安排让她坐在我背后的位置。美中不足的是，她是带来她弟弟来的。我把瓜子给了她三分之二，她接了，响亮地剥着。我们说着话，有好几次我都想向她表白什么，但始终不敢说出来，戏台上演的什么，我没看，我提出来，在散场后我送她一程，她吃吃地笑着，没反对也没赞同。但到了散场了，我们一起走出影剧院，我再次提出要送她时，她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我们一起来了好多人哩”。
  很沮丧，我一个人回了，我走得很快，仿佛有影子追我。三斗村了，大石桥了，赵家嘴了，黄泥坝了，听到了熟悉的流水声，这条溪水流了多少年了？我大踏步地走着，长辫子姑娘的声音还在吃吃地笑着，庶吉堂还没有睡，月亮挂在关山的老树上，鱼在池塘啜食着，我上床睡了，但长辫子吃吃地笑了一个晚上，在暗夜中格外清晰。
  第二天晚上，我没有去影剧院。我在写降临到这个世界上17年的第一封情书。开头时我称呼长辫子为“亲爱的”，这是上世纪80年代最时髦的称呼，很认真的，不像现在搞传销的称任何人为“亲爱的”那样滥情。但长辫子会接受这个神圣称呼吗？我把只写了三个字的那张纸撕了，又继续写，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无所谓啊，我放肆写，写我的相思之苦，写她的长辫子好看，开始时写得吞吞吐吐，后来就流畅了。直到晚上11点多钟，情书写好了，去抽屉里找了一个信封，用隶书字体写了地址，收信人就让空着，我决定再去影剧院时，悄悄递给她。这时，我真的笑了，憧憬中长辫子拿着信羞羞地看，她的脸羞得通红，看完后将信递给我，望着我，嗯嗯地点点头……
  我仍然去影剧院，这是又一个月白风轻的夜晚，我是一溜小跑走的，意料之中的完美会是现实吗？口袋里的信似乎出汗了，月夜如白昼一样清晰，影剧院在奔跑中出现了，影剧院的灯比月光还亮，长辫子今夜会来吗？我看见了她，第一句话说什么呢？
  长辫子站在灯光下，她没有看见我，但我看见了她，因为站立，第一次我看见了她好矮，她的矮让我的爱情迟疑了一下，但马上恢复了平静，这个世界，有十全十美的人吗？可她似乎在等谁，她的脸上呈焦虑色。忽然，她抬起了手腕在看。我明显地看见她的左手戴了一块亮晶晶的新表。她有男人了啊？肯定有了，这是上世纪80年代女性有了未婚夫的标志，她在等她的男人。我呆在《小窗》栏下，傻傻地望着长辫子，希望我的假想不正确，希望她还没找男人，但希望了仅几分钟，一个同样矮小的男人向长辫子走了过去，长辫子惊呼一声，矮男人却嘻嘻哈哈地笑着走拢，长辫子用拳在矮男人的背上啪啪啪地打了好几下，然后笨拙地挽了男人的手，两个人向演出厅走去。
  我的初恋就这样完了，我对她的爱恋竟然是因为她拥有两根乌黑发亮的辫子。10多年后的一天，我在瞿先生家喝酒，师生正喝得兴致勃勃，突然门被推开了，随之一个大噪门在喊道：瞿老师吔，你恰的么子好菜啊，有我的份吗？我本能地抬起头一看，尽管10多年已经过去了，但我仍然认出了她是长辫子。10多年过去了，她的长辫子也剪掉了，人也胖了，大腿以上脖颈以下全是腰。长辫子显然没穿乳罩，两个布袋一样的乳房垂在胸前，随着她的大声说话和手势，乳房也无节奏地弹跳。这就是在10多年前我爱恋过的长辫子啊？我清晰地记起来了，10多年前那个月白风清的夜晚，那个匆匆赶来影剧院的矮小男人并不是横刀夺爱，而是及时救了我，果然南无阿弥佗佛啊，积累了10多年的愤懑和压抑，我一下子释怀了。
  17岁多了，我成了一位橙色少年。我的同龄人都烟酒了，但我不会，每次看到父母兴致勃勃地推杯换盏的时候，我拿过娘手中的杯子，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呀呀呀，这种又苦又辣的液体怎么这么难喝？我发现父亲喝酒的时候，正是他情绪最好的时候，我看过很多关于酒的书，里面的描写大都是正面的，关羽温酒斩华雄，武二三碗不过岗，林冲为了一壶酒躲过了草料场的那一场大火……就连我一直崇拜的翰二爹，也时常端着一小碗酒，吟哦着尘世的喜怒哀乐。
  父亲说，儿子应该喝酒，一个男人不喝酒，不就成了婆婆妈妈了吗，上席后端起一碗饭张口就吃，人家以为你饿死鬼投胎呢。喝酒是一种应酬啊，喝酒能认识社会上的很多人。娘说，喝酒伤肝呢，抽支烟也伤不了什么。况且上下邻居来家里玩，一支烟一碗茶是最起码的礼节吧。为了这件事，父母似乎还争论了好久，而且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由我一锤定音：别争了，我烟也抽酒也喝，这下该行了吧。
  第一次喝酒时，小心地喝了一点点，那股苦而辛辣的味道由喉咙直冲胃部，让人十分难受，急忙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入口中咀嚼，以冲淡口中酒的苦涩。慢慢地觉得自己适应了。有时在朋友家，看到一桌子好菜而竟无酒时，心中很是难受，就这样，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竟达到了无酒不餐的地步。至于抽烟，我一直是无论烟的好歹，都可以吸的，而且也分辩不出什么优劣。如果不写点什么，我可以一天不抽一支烟的，写作时烟就抽得厉害了，但一天也不须一包烟。

张汉平

欣赏佳帖，为您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