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过客
周有言
童年的记忆，经由岁月一遍一遍地淘洗，留下的是一粒粒闪光的碎片。它们不成章法，不能连贯地合唱，但却独自耀眼，成为它自己的华章。
今天，我想写的，是我童年里曾经短暂停留的访客。它们如此微不足道，又如此特别，历经沉浮，仍然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中。
鸡
小时候，我家安在爸爸单位的家属院里。单位很贴心，沿家属院东西院墙各盖了一排的鸡窝，统一的小别墅造型，每家一座，各养各鸡。
我家的鸡窝，搭在东墙这排鸡窝的最南端，再南是一座垃圾箱，再南是一处公共厕所。所以我家的鸡窝是这连排别墅里的南边户，向南与垃圾箱间有一段很大的空地。老爸找人用木桩、铁丝网围起来一圈，在鸡窝南墙上开小洞，小鸡们就可以自由出入，如向阳的一处庭院。我家的鸡窝是唯一有院子可以散步晒太阳的鸡窝。
这个小型的鸡别墅，从窝门进，便是客餐一体的挑高大厅，内有食盒，可就餐，有横木，可休息聊天。大厅的左手边是上下两层的起居室和办公室，下层供夜间睡眠，上层供母鸡们下蛋。可谓布局合理，舒适惬意。现在，大厅的右手边又增加了我家独有的超大阳光庭院，妥妥的纯中式豪宅。
母鸡们吃饱了喝得了，可以跳上横杆小憩，可以去院子里咯咯叫着散步，但白天一般不会回寝室就寝。有奉献精神的小母鸡，还会勤奋地下蛋。为了让它们有一个愉快的工作环境，下蛋的草窝里的草都是经常更换的刚刚晒干的草梗，还带着太阳的香味。
我家的鸡，大多是从小鸡仔开始养起。春天，有小贩子来卖鸡仔。一个扁担挑两只竹编的筐，筐里的小鸡仔毛绒绒的，叽叽喳喳左右摇晃着挤成一团。我们便蹲下来挑选合眼缘的小鸡仔。毛要均匀厚实，劲头要足，在小仔群中一定要是神气十足的亮仔。
左挑右选，选出十几只小仔，小心翼翼地带回家。妈妈用大纸箱装着，喂些细食和嫩叶。我则每天回来观看，闻着纸箱里散发出来的氤氲的混合气味竟也不十分介意，大概是小仔子们呆萌可爱的颜值打败了这些许的不愉快的体验。不几日，小鸡仔渐渐长大，脱去可爱的绒毛，换上硬实的羽毛，同时也拥有了相伴自己一生的羽色。山东白羽鸡居多，偶有杂色，但不多，不似江苏，遍地的黄褐色草鸡、三黄鸡。
小鸡们长大，渐渐分出公母来。一般的，母鸡留下，公鸡则渐渐被吃，这也是没有办法的，鸡之命也。
但唯有一例外。
那是我隔壁的隔壁邻居家养的一只白羽超大大公鸡。这真的是公鸡中的战斗鸡，究竟是鸡天生异禀，还是主人使用了什么黑色饲料，不得而知。总之，就是超大，而且凶猛，以我小学四年级的身板，足足有我半个高。它不但异常的大，而且享受异常的待遇。它从不住鸡窝，而是与主人同住！虽然我们是邻居，但它却不认得我，每天在门前巡逻，看到我就猛扑过来一顿啄。我吓破了胆，拿着门口的空铁盆负隅顽抗，完全不是对手，立马败下阵来。每天放学不得进家，只能绕到屋后，爬窗户回去。这只白羽大公鸡充当了看家犬的角色，这位大哥走错了片场，却极为尽责。
但这种尽职护院带来的恐惧没有延续几天。大羽鸡消失了。
一只羊
有一年，我隔壁的隔壁家养了一只羊。羊本来很温顺，拴在他家门口只会咩咩叫，有时我放学无聊，会带些草来喂它。本来以为，生活便如此平静祥和地过去。直到有一天，这只咩咩叫的羊也变成了我的噩梦。
那年月夏天没有空调，连电风扇也是罕见的奢侈家电。我家夏天只有大蒲扇，还有一只超大的竹编的凉匾，用凉水擦过了，可以躺在上面纳凉。白天放在家屋地上用来午睡，傍晚，爸爸用一根软管接了厨房的水把门前的水泥地浇上几遍，浇个透，将白天的热气带走，再将擦过的凉匾放在门前，我和弟弟洗了澡，就可以坐在凉匾里玩了。我们玩拍手的游戏，玩编绳子的游戏，或者什么也不做，听围了来的叔叔阿姨们讲故事，那些可怕的鬼故事便是这时节听了来的。
渐渐地月亮上来，微有凉风，我和弟弟便躺下，一起看天上的月亮。那或圆或缺，或明或暗的月亮，那忽来忽去，变换形状的云彩，在少年的心中画下了多少奇幻的图画，好神奇，好美丽……我忽忽似要睡着了。忽然，一只羊头冒了出来，正对着仰面朝天的我的脸，然后“咩——”一声，撕裂了整个夜空，我和弟弟被惊得不知所以，只顾着连滚带爬地逃命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羊头就似恐怖片里的魅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
军犬麦克斯
我想给这只狗起个好听点的名字，恰巧近年有个电影，现在我叫它麦克斯了。
这是一只退役的军犬，理论上应该受到我的敬仰和喜爱，奈何它出现的时候着实吓到了我，让原本以为自己与狗的实力旗鼓相当的我从此成为怯懦的人。
在我小学快毕业的时候，爸爸单位起了一栋宿舍楼，我们从平房搬到楼上，住上了楼房。房子很漂亮，有南北两个阳台，卫生间也比从前的大了一倍，可以宽裕地在里面搁下一只洗澡桶。即便如此，我还是喜欢去我家鸡窝南边的公共厕所上大号，有时小号也去，单纯就是喜欢走这一路。我隔壁的隔壁如今住在我家对门成为了紧邻。原来的老房子就在楼下不远，并没有拆除，于是各家便据为私有，放些杂物。而隔壁的隔壁那套老屋，则留给奶奶居住，大概是留下来照看他家不便上楼的小动物吧。我很高兴，住了楼房，再也不用面对他家那些奇奇怪怪的外来物种的骚扰了。
这一天，我趿拉着拖鞋准备下楼上公厕。出门转身的瞬间，瞥见楼上楼梯拐角处露出一只狗头。光线晕暗，狗头现出漆黑的颜色，狗眼烁烁发光。从离地的高度看，身形甚是巨大，比我平时放学路上欺负的牧羊人养的土狗大了许多。我有些害怕，脚步躇踌，意欲返身回家，可是家门已在我转身的同时关牢了。我又回头，与狗对望一眼，电光火石间，我脑子里只有“快跑”二字，于是撒丫子向楼下奔去。狗子则以迅猛之势向我扑来，“救命啊——”我发出惨烈的求救声，没命地向楼下隔壁的隔壁的老屋跑去。天可怜见，生死关头，我脑子仍然清醒，去找这狗子的主人求救。我没有猜错，大狗麦克斯是一只退役的军犬，被邻居领养了来，放在老屋与奶奶相伴。当日可能是循着主人的味道上了楼，在楼梯间转悠，被我碰个正着。我连哭带喊扑到隔壁的隔壁老屋门口，幸而救星显灵，奶奶正在。麦克斯被奶奶喝退，保住我的小命，未受丝毫的伤。如今想来有些不可思异。从我与狗的距离来看，理应很快被追上，可能都容不得我跑出单元门，何况还是只军犬，何况我脚上穿的还是拖鞋——当然后来只有两只脚丫子，鞋早不知所踪了。大概它也只是想吓吓我？或者只是想玩一玩？玩出小命了，狗兄！
我与麦克斯只此一面之缘，它后面去了哪里我并不知道，它的身份也是很久以后才知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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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7-7 12:03: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