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骏琪：天道（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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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十三）

萧骏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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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过得好艰难啊，家里只有我一个劳动力，因为刚从学校出来，一切农活都是白痴。四亩多的田，二亩多茶园，远的田隔我有一公里多，春耕时挑着猪粪丢在田里，而且觉得一点也不脏。那时化肥奇缺，都要凭证购买。有那么一个下午，我挑着箩筐到了大栗港老街去挑化肥，刚好遇着了大舅妈。大舅妈告诉我，桐舅舅在这几天的《湖南日报》上看到了一个认尸启事，认尸的地点在株洲。启事上的女尸约40岁上下，照片很是模糊，当时刘家湾有很多人认为是我娘，外婆早就在崽啊肉啊嚎啕大哭，但桐舅却很冷静，他决定写封信去问问。听了大舅妈的话，我心里一惊，马上也不管什么化肥了，随着大舅妈到了刘家湾，也没有来得及坐定，接过桐舅递过来的报纸，仔细地看着，照片上的女尸虽然很是模糊，但绝对不是娘。外婆他们听了我的话，也松了一口气，认为是一场虚惊。过了两天，我在杨家嘴遇见了桐舅，桐舅高兴地告诉我，那女尸真不是你娘了，早就有人认走了，外甥伢几蛮狠，一眼就看出不是你娘。母子连心啊，这个自然呢舅舅。
  忽然有一天，我接到了一封信，撕开信封，纸上的字是用红笔写的，而且错别字连篇。看到那熟悉的字体，我内心一阵狂跳。信是娘写来的，她说她在外面居无定所，日子也过得不好，她说她要为我买辆单车，永久牌的，她要我不要去找她，该回来时她自然会回来的……
  外去寻找娘的几率少了许多，漫无目的的寻找只能给这个清贫的家庭雪上加霜。砍柴挖土农田里劳作甚至扯猪草，都成了白天12个小时紧张的内容。晚上想写一点文字，可父亲总会在床上长吁短叹，因此一个字也写不下去，无聊的时间看看书，《故事会》从一毛八看到了那个年代的一块五一本。安化县文化馆搞了个《山花》创作刊授中心，我花15块钱报名参加了，居然还在《山花》上发了几篇小说和散文。到了严打时，公社在红茶厂召开动员会，我去参加会议时居然认识了同村的熊自元。在当地，大家都称熊自元为元霸，他写的文字不少，同样是因为清贫的原因他一直没有发表过什么。但我常去他家里玩，太晚了就在他家睡了。有一段时间，我天天去摘茶叶，虽然价钱不好，但必须摘了，免得影响下一季的生长。偌大的茶园里，我一个人机械地摘，摘得累了，好想倒在插满了红薯的土地上睡一觉。但红薯土里也隐藏着罪恶。里面的爬行动物很是恐怖。没有人约束我做事，我必须做，我肩负的是一家三代人的生存。
  这天我去茶园很早，摘到上午九时了，看看箩筐里已经满了，或者这时可以去吃早饭了，年迈的翁妈肯定做好了早饭，正等着我回去呢。甚至我还想象翁妈正坐在屋门口等我的情景：一支喇叭烟正在翁妈焦黄的两指间袅袅燃烧着。为了节约，翁妈会把一支香烟掐成两段，用纸卷成喇叭状，贪婪地吸着，翁妈坐着的时候，总是眯着眼睛，似乎永远没有睡足。正在我决定回去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叫我。朝着声音望过去，知道叫我的人叫刘爱元，是大舅舅的小女儿，也是我的表妹。她怎么来了？自成娘出走以后，原来来得勤的亲戚也来得少了，她来干什么呢？
  我来帮你摘茶叶呀，刘爱元笑得很灿烂。她走进茶园，放下自己带来的背篓，一只手如鸡啄米似的不停地摘着。这个时候，我真的不好意思回去吃饭了，可刘爱元对我说，你回去吃饭吧，你父亲和你翁妈还没有吃早饭呢，我可吃了的啊。虽然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是迟迟疑疑地回去了。到了黄昏，表兄妹各担一担茶叶，去红茶厂买了，回到家时天已漆黑。
  刘爱元说，她要回刘家湾。父亲让我去送她回去。表兄妹沿溪向大栗港方向走去，出门好远了，刘爱元问我：你想你的娘吗？想啊，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怎么不想呢？娘出去也有一年多了吧，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好久没有人和我说娘了，今天一旦提起，我流泪了。沉默了好一会，刘爱元提议休息一会再走，我们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呆了半晌，刘爱元这才告诉我，你娘回了，现在在伏满满家里。
  石破天惊！
  兄妹俩几乎是一溜小跑，到了刘家湾，刘爱元洗澡去了，我急着去德茂园，可大舅舅说，你和你元妹一起去吧。约七点半，我们到了德茂园。当我推开那扇熟悉的门的时候，发现娘和姨娘正坐在灯光下，面前一桌子菜还散发着袅袅热气。
  娘真的回来了，娘的长头发已剪成了短发，身上穿的衣服也比以前差了许多。娘的脸上也多了些许憔悴，娘拿出了一壶酒，为了斟了一大碗，娘呜呜呜咽咽和我说话，几乎是语不成句，娘再也没有提起永久牌单车的事，她只是把好菜往我碗里送。我看见姨娘几次想插话却插不进嘴。几十年前，在一个名叫德茂园的村庄里，母子俩聚在姨娘家里不停地说着话，旁若无人地说着。那晚，娘边哭边说，我噙着眼泪边听边点头，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去睡的，更不知道刘爱元是什么时候回刘家湾的。等我醒来时，看看手表，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九点钟了。
  娘回了，娘还送了我一把碎花自动雨伞，那伞很神奇，不需花人力去撑开，只要把执伞处一个小按钮轻轻地按一下，那伞便自动打开了。庶吉堂的张家大爹叫它机器伞，我很是喜欢，这伞无疑成了我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娘回了，满天的云散了，漫卷诗书喜欲狂啊。我们一起到了刘家湾，外婆见了，一把抱住她的女儿，崽几啊女儿啊哭过不住停，外婆坚信因为她信菩萨才使她的女儿回来的，她颤颤巍巍拿出一把角票硬币出来，要她的桐几去老街买几把香回来，先到菩萨那里把愿还了。可娘异常平静地推开外婆，对外婆说，妈妈啊，我回家可是为了儿子才回家的，在我的心目中，您老人家只能算第二位，我儿子才算第一位哩。外婆听了，开始时还有些气恼，但她反过来一想，是真的呢，我们的祖祖辈辈，不都是这么“蠢”过来的吗？
  我要接娘回去，娘点点头，她要桐舅把我的长头发剃了，剪过平头，她认为长头发不好看，又难得洗，而且“水老倌”一样。在娘的面前，我百依百顺，先打了水洗了头发，然后坐在板凳上，请桐舅把长发理了。等我再去镜子看时，以前哲哲的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马脸较之未剃发之前丰硕多了。那一天，外婆的刘家湾聚了好多人，他们争先恐后地和娘打招呼。吃完中饭，我开始催促娘回去了，可大舅说，他想把田土里的工夫“捡拾”一下，再送娘回去。我当然知道了大舅舅的意思，也很想去帮大舅舅去他的田土里去“捡拾”，但我真的不愿意离开娘。

张汉平

欣赏佳帖，为您点赞！

李福香

拜读老师佳作，大赞！！！

龙阳呈祥

一篇情深义重的回忆性散文。情节很接地气。欣赏学习，为萧老师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