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汉寿老干部网宣 于 2024-7-16 08:51 编辑
天道（十七）
萧骏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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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怪我的父亲，因为父亲的观念我当然知道，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我肩负着我家传宗结代的重任。那个年代，我们这一代成家都很早，有的甚至还未满18岁就结婚了，结了婚，便会多一份责任田和山土。眼看着很多同龄人都是“夫妻双双把家还”，父亲急啊，他每天拄着两根竹棍去讨媳妇，去认干女。但每次的结局都是无功而返。父亲作孽，有一次去曹家湾，回家时为了插近，走的是刘家五斗村那条狭小的山路。但走着走着竟分辩不了东南西北了。正茫然时，忽然他听到了耳边有鸭子的嘎嘎嘎叫声，他知道了这里有人在看鸭子，忙大声喊：看鸭子的师傅啊，我不晓得路回克哒，请告诉我一声好吗？一连问了几次，没人做声，只有一个女声在吃吃地笑。父亲当然知道了笑的人是谁，他伤心而无助地哭了。 我能怪这样一位灾难深重的父亲吗？但父亲却一直固执地继续着他的荒唐：有时我来信了，如果我没在家，他会迫不及待地把信拆了，然后拿出里面的内容请人读给他听。有时读了一次还嫌不过瘾，拿着信再去第二家第三家。当我告诉他，私拆他人信件是侵犯了隐私权，父亲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大声说，爷崽之间讲什么隐私？我这样做不也是为了你好吗？父亲去世有十多年了，但我一直想不通的是：拆信是为了我的什么好啊？
在没瞎眼睛之前，父亲经常到杉木寺去，一来二去，他和杉木寺很多人结下了很深的情谊。有一天，本村水滴村组熊保才到了我家，告诉我父亲，他是受杉木寺灯盏洞陈泽喜之托，陈要借一担谷，他今天是来借谷的。本来我家的谷只能维持自己过日子，但父亲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大约隔了一个多月吧，陈泽喜搭信要我父亲去杉木寺走走，父亲动心了，在第二天，父子俩特地起了个大早，吃了早饭，从家里出发，步行去约15公里的杉木寺去。
在陈家，父子俩受到了热情的接待。让父亲认为来得值得的是，通过这次杉木寺之行，他知道了陈泽喜没有儿子，只有五个女儿。大女已招了上门女婿，并已生育了两个女儿。其余的都待字闺中。于是，父亲竟向陈家夫妇，要讨他的二女儿做媳妇。说三句话有两句是关于讨媳妇的。陈泽喜不便当面拒绝，含含糊糊敷衍着。我当然能够看出他的敷衍，但父亲却信心百倍。到了第二天晚上，陈家把饭桌搬到了地坪里，我们在月光下吃着饭。当父亲刚端起酒杯时，他又一次不厌其烦说起了讨陈家二女儿为媳妇的事，并且请陈家夫妇给一个明确的答复。依父亲的意思，今晚定亲明天为准后天办婚礼都行，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就算陈家答应了，我家有钱吗？陈泽喜仍然吱唔着，低着声不知说了些什么。父亲急了，把声音提高了，陈家仍低声说话，也不知他到底说了些什么。这下，父亲真的动怒了，他站起身来，对我大声说道：走，回去！就这样，在一个到了近十点钟的晚上，一个20来岁的小伙，牵着双目失明的父亲，从灯盏洞出发，准备行走30华里的路，回自己的家。
从陈家出来，杉木寺大都关门睡觉了。幸亏那晚月色很好，我牵着父亲，步履蹒跚地向家里走去。路不宽，右边是山，左边是一条哗哗流淌的溪水，路面凹凸不平，给晚上步行增添了很大的难度。父亲没有丝毫睡意，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后悔。我的睡意早被父亲那一声怒吼而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责任感。父亲不仅是双目失明，还有一个乡下人叫“猪头疯”的恶疾，发病时没有半点预兆。他发病时，会大叫一声，随之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然后四肢抽搐，嘴唇变青。但不会有多久时间，他就会醒过来，但醒来后，头脑糊涂。几分钟后，不糊涂了，但浑身没有力气。娘在家里的时候，每逢父亲发病，娘会把父亲送到床上去，等他醒来后，再给他漱下口，把一碗红糖水冲蛋服侍父亲吃了。现在是临近子夜的外面，隔家里又有那么远，万一他发病时该怎么办啊？如果摔在水里，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终于走出了杉木寺，到了刘家村。相比之下，刘家村的路况比杉木寺强多了，至少比杉木寺的路宽三倍以上。路好走了，但睡意却来了。父子俩找了一块路边的石头坐了下来，再互点燃一支为出门而买的岳麓山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头脑果然清醒了很多。我没有手表，但估计现在是凌晨一点钟的样子。抽完一支烟，父子俩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走路。我强迫自己和父亲不停地说话。父亲说，要不，到先锋桥你友媠娘家去睡吧，天亮后再走。我答应了，但真的到了友媠娘的房屋前，我犹豫了，这个时候去叫醒媠爷媠娘，是不是一种罪过？我没有作半点停留，继续向前走去。到了先锋桥供销社面前，这时离家里仅二公里的路程了。父亲问我，饿了吗？到这时我才发现，在陈家，我们竟然没有吃饭。本来没有饿的感觉，但经父亲一问，肚子里真的有了饥饿的感觉。就这样，我走到路边一家邱姓老爷子开的经销店面前，敲响了他的店门，邱老爷子听声音见是熟人，念念叨叨地开了店门，把灯拉亮。我买了一斤月饼和半斤散白酒，在邱老爷子的房间里坐了，给了父亲两个月饼和一小碗酒，贪婪地吃喝着。
半个小时后，我们继续走路了。因为疲惫，这次父子俩没有走近路，从老茶园下去到铁锚村走沙河口，再到家里，已是东方欲晓了。
回到家里，父亲也脸也没洗，爬到床上睡了，也没多久，便鼾声如雷。我洗了个冷水澡，再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晾在竹篙上。这时，整个人感到一身清爽，睡意竟然全无。在阶基上呆呆地坐了一会，想去做早饭，在先锋桥吃的两个月饼还没消化殆尽，父亲仍然在呼呼大睡。犹豫了一下，干脆担了箩筐，去茶园里摘茶叶去了。
去年，我问一位收古董的朋友，认识杉木寺的喜爹吗？古董商人是到处走的，果然他告诉我，认识呢，80多岁的老爷子，蛮威武呢。后来在抖音上，居然还遇见了喜爹的外孙女，也便顺理成章获取了他的电话。急不可待地把电话打过去，喜爹接了，当他知道是我时，便告诉我，他把房子修下来了，俩老在一起过日子，五个女儿都全部出嫁了。这个是自然的，毕竟是几十年都过去了。我点点头。你什么时候到杉木寺来玩呢？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喜爹又期期艾艾地问我：你现在有了后裔吗？
很想去杉木寺去看看喜爹，那个偏僻的村子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去那里捡过柴，也做过小百货生意。但每次准备动身时却止步了，倒不是心里有什么顾忌。我想在离开桃江县城回常德之前，我肯定要去一次杉木寺看看喜爹，过一天原生态生活，我去了，会心平和气告诉喜爹，我有了后裔呢，我绝不会如父亲一样，一句话不合脾胃，便一怒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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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7-16 08:47: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