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不过夕阳红
李明国
那年,上初三的儿子突然患上了抑郁,这可把我给急坏了,因为儿子明年要参加中招考试了。我四处奔波寻医问药,三个多月来,西药一天都没敢停,可结果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严重起来。
正在我焦头烂额一筹莫展之时,我接到了妻子从家里打过来的电话,说村里有个桂英嫂子,她娘家的一个表弟,三年多的精神病,最终是县城里的一个老中医给看好的,让我记下这位老中医的地址,尽快带儿子前去求医。
一番苦口婆心的相劝,儿子才终于答应向班主任老师请上两节课的假,时间是周三下午第三节体育课再连上个课外活动。
学校距县城有六公里之遥。这天,当我雇佣的电三轮按照我指定的地址停靠下来时,我诧异了,这里仅有一家县医药公司分店的店牌名,哪里有“老中医”这样的字牌呢。此时,店门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我带着疑惑和儿子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店里,只有两位身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子,在琳琅满目的药架前马不停蹄地踅来走去,她们一边向顾客介绍着药品,一边取药收款,一边还不时地向顾客打着招呼,忙得可谓是不亦乐乎。
乍一转眼,我发现店房最西还有一间被分隔的区域,此时,显得一片萧条冷落。那里只安放着一张简易的长条桌,桌子上趴着一台水银血压仪,血压仪的左边盘曲着一个听诊器,右边则躺着一个棕色的诊垫。一张皮包的黑色的坐椅后,立着一个墨黑色的中药柜,柜子的每个小抽屉上都张贴着统一整齐的标签,标签上规范地填写着各种草药的名称,显得既耀眼,又醒目。药柜的左边则吊着一个白色的半截门帘子,门帘上绣着的一只丹顶鹤,紧绷着两条双腿,一对欲展而未展开的双翅,高举着向前探出的头,大有"晴空一鹤排云上”的架式。这一定是老先生的坐诊室吧,我想,可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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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我纳闷之际,从门帘里闪出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妇女来。
“请问,雷——雷医生在这里吗?我——我找雷医生。”我一时有点激动。
“雷医生不舒服,这几天都没坐诊,如果不急的话,你改日再来吧。如果真急需的话,我留给你雷医生的地址和电话。”中年妇女的话显得干脆又利落。
说句心理话,我哪能不急呢?于是,我示意中年妇女留下雷医生的地址和电话。
接过中年妇女递过来的纸条,我紧攥在手里,和儿子急匆匆地向县医院方向赶去。一路上,我已经察觉到儿子有点不耐烦了,无论我寻找什么话题与他搭话,他都一言不发,只是与我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低头走他的路。
“县医院就在前面,见到雷医生很快就把病看了,晚自习的课是不会耽误的……”尽管如此,我还是一再这样安慰他。
“雷医生在吗?我找雷医生。”
“他到楼东边的活动区唠话去了,打个电话就过来了。这个老雷,住个院也不能消停会。昨天下午好像就来过两个病号。”
当我敲开住院部206号病房门时,病房里一位七十岁模样的病友搭讪道。
挂断电话,便看到一位老者从病房处东边的活动区蹒跚着走过来了,那仅能遮住头皮的几根银发,从他额头处整齐地躺到了脑后,一副白皙爬满皱纹的圆脸上,零星地散布着几块榆钱般大小的老年斑。我猜想,他一定就是雷医生了吧。
“雷医生好!”
“好好!屋里坐!”他一边说着一边摆着手。
落座后,雷医生挽了挽袖子,探出右手,亮出了他那粗壮圆实的四指,轮换着有节奏地弹动着儿子左右手腕的脉搏处,那双已有点儿下垂的双睑,也不时地上下闪动着。足足十多分钟后,雷医生才把手指挪开,又看了看儿子的舌苔,长出一口气,从病床旁的便利柜里取出笔和一本处方笺,思忖着便开起了药方子……
拿到药方子当我转身欲要离开时,雷医生忙又补充道:
“先吃上三付,吃完了,再来。”
谢过雷医生,我和儿子又折回身急匆匆地去店房里取药。
此时,夜幕开始降临了,夕阳的余晖把整个西天涂染得一片金黄。一时间,整个县城都被辉映得光彩夺目,金碧辉煌……
吃完这三付药,再找雷医生时,他每次只开七付药,吃完后再找他把脉、开方、取药。前几次儿子都还配合,可后来,说啥他都不去了。说为此他已落下了不少功课了,再耽误下去,考一高就没希望了!我知道儿子的犟脾气,即使再磨破嘴皮地相劝,也无济于事。
因为雷医生每天只在上午九点至十一点坐诊,周六周日还不坐诊。思来想去,我决定还是向雷医生说明儿子的情况。
“唉!这不把脉没法下方子呀!”雷医生听了我的一番陈述,一边叹息着,一边又说道,“你们每次都是咋来的?”
“都——都是雇的电三轮。”我嗫嚅道。
“是呀,这个时候,啥都没有孩子们上学重要呀,要不,也叫来辆三轮,那我就再做一次赤脚医生吧,哈哈哈——”说完,坐诊室里响起了雷医生爽朗的笑声。
老中医的这一决定,一时让我受宠若惊,感激不尽。
每次,我总是掐着时间点,当三轮车载着雷医生停靠在校大门口时,正值上午大课间。我跑上教学楼叫来儿子,顿时,三轮车就成了雷医生临时的坐诊室。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儿子返回了学校,雷医生就着自己的膝盖开起药方来,开好了药方,我跟着雷医生随车再折身回店里取药。
就这样,一来二去,与雷医生渐渐地熟化了起来,坐在车里,我们之间也无话不谈了。有一天,他告诉我,他今年整七十六了,昨天女儿才为他操办了七十六岁的寿宴。他还说,他身体不好,都是当赤脚医生那些年月落下的。那时候,几乎每天都要背着红十字的药箱,翻山越岭,走乡串户,有时一天能访诊好几户,赶上饭点了餐桌上自然都会摆上一盘丰盛的肉菜,若赶不上饭点,到哪家也少不了一碗荷包蛋,不过,那时也真饿,也真能吃。唉!这叫营养过剩呀!才为我现在的病种下了祸根,害得我现在心脏里都放上了三根支架,每年到了夏、冬两季还得到医院去保养。说着,他还竖起了三根手指头。
瞬间,我的心猛地一颤,替雷医生紧紧地捏着一把汗。自此,每当扶雷医生上车出诊时,我再三叮嘱三轮师傅,路上一定要慢,尤其遇到有坎的路段。
皇天不负有心人,半年多来,在雷医生的精心调治下,儿子的病真的奇迹般地一天天好起来了……
日月如梭,星转斗移,转眼间,十多年过去了,儿子硕士毕业参加工作已两年多了。雷医生,那段为儿子看病的往事似乎也被岁月冲淡了。
真是“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前天下午,我去火车站接大姐,居然又搭上了十多年前为儿子看病时,我一直雇佣的那位闫师傅的车。说到雷医生时,闫师傅说,雷医生已去世有十来年了,雷医生是个大好人呢!顿时,我哽咽了,很久没再说上一句话……
火车站到了,下了车,谢过闫师傅,一抬头,又是夕阳西下时,整个西边的天空都被夕阳的余晖映得一片辉煌。渐渐的,随着那夕阳一点点的下沉,整个天空又呈现出一幅幅五彩缤纷、绚丽多姿的景观来……
看着看着,我不禁感叹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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