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汉寿老干部网宣 于 2024-8-8 18:30 编辑
天道（三十一） . 萧骏琪 . .
我必须去曹家湾看看建生满夫妇，建生满虽然说是邻村，但和我家的距离，仅仅只隔一座山的距离而已。那山不高，爬上去走下来轻而易举。建生满年轻时常来我家，来了就不急了，可以先说一段水浒聊斋之类，如果兴之所至，便会和同来的二伯打一段地花鼓，建生满做丑角，二伯就只好勉为其难地做旦角了。或者《五个月望郎》或者《十个月探妹》，二伯叫何克仁，不管在望郎还是在探妹中，他都会极尽妩媚，把一个思春的深闺怨妇表现得淋漓尽致。有时嫣然一笑，有时愁眉忽起。而建生满或挑逗或诱惑，把一个小丑的形象在我家忽明忽暗的灯光下逼真地再现。建生满如果说起传书来，精神气十足，表情也十足，当他说到鲁智深三拳打死郑关西的时候，他会伸出拳头，呯地拍击在桌子上。把我那“三年没听见过雷响”的翁妈从梦中惊醒，颤颤巍巍地走到房里，声音颤抖地问：刚才打雷了吗？阿弥佗佛了呀…… 婶娘爱抽烟，也爱打升级乌龟，两个爱好如果凑到一起，那真的是乐不思蜀了。俩老好客，常常引一屋的人在家里吹吹唱唱。我是建生满家里的常客，那时，建生满的伯伯万三爹和他父亲四爹都在，在我幼年的印象之中，四爹是不善言词的，上下邻居来了，和他打招呼，四爹也只是憨厚地笑笑，用微笑欢迎客人。但三爹却不同了，一脸的客气，而且带古妆的客气，嗯嗯，到敝处来坐坐啊，树脚下一样啊之类可以随时可以脱口而出。听说曹家湾有一个十快乐的民谣，其中有“第三快乐万三老，三岁的伢几问您好“。三爹听了也不生气，只是呵呵地笑着。听建生满说三爹是抗战军人，在国军当过团长，打过小日本。听了之后，我不禁对这位一脸谦恭的老人肃然起敬。
在建生满家里，我是唯一可以登场入室的地方，建生满家里对我是不设防的。有时从先锋桥回去，到了建生满的屋前，发现太黑了不好过山了，就把他家的门打开，把灯拉亮后，自己炒菜煮饭。直到开始吃饭的时候，我看见外面有一星黄亮向前移动，我知道是建生满夫妇在外面看电视回了，也不说话。那黄亮到了地坪里，我听见了婶娘惊喜的声音：是万阳伢几回哒。把门打开，但发现是我，婶娘也不失望，如果他们也饿了，也会盛碗饭吃。建生满照例是一碗饭后喝一碗茶，他食量大，吃三大碗饭没有问题。
前几年，我堂叔走了，我从汉寿赶回家乡帮忙。入夜，我要去看看建生满俩佬。这时他们带着友腿的儿子过日子，一女两儿都成家了，都到了繁华的都市务工。卫大哥叫侄儿熊斌送我去建生满家。斌少爷听说是送我，二话不说开车来接我，我上了车，没有多久便到了曹家湾。俩老见我来了，眼睛笑得勒丝线都勒不进。我把口袋里的烟全部给了婶娘，倒不是我不抽烟，在婶娘这种资深烟民面前，我只能称之为小巫了。婶娘一会泡茶，一会把我给她的烟反馈一支给我。我笑了，我们相互敬烟的情景，似乎是在集体制年代，农民把公粮交到粮站，到了荒月，粮站会把返销粮匀一点点给我们。我谢绝了婶娘给我的“返销粮”，我喜欢喝茶。到了十一点多钟了，婶娘突然对我说，我搞一点酒几给你喝好吗？酒？我在别人家帮忙，还怕冒喝到酒是吗？但我不想拂了婶娘的好意，点点头。婶娘拿出一小碗辣椒萝卜，建生满拿出半壶酒，满上满上啊，喝一口酒，夹一筷子辣椒萝卜，蛮好蛮好，特别是辣椒萝卜，脆生生的，嚼之余味无穷。婶娘见我喜欢吃，忙说你回去的时候带一小半吧，这一大半给金伢几呢。金伢几是建生满的大女儿，她自作主张把自己嫁到了四川，让大半个桃江的后生子失望得跺脚舞手。
建生满听说我要去深圳，竟然流出了几滴浑浊的老泪。他要去买酒给我喝，他要杀只鸡给我吃，他问婶娘，翁妈几呢，屋里还有蛋白吗？他要他的翁妈几煮熟给我带到路上吃。我谢绝了，我只是来看看俩老的，父亲还在屋里等我搞中饭呢，我要回去时，建生满不肯，他非要我吃了中饭再走。第一次我拂了他的意，大步流星跑回家去。到了转弯的地方，建生满仍然站在老屋的地坪里，不停地挥着手，大声喊道：到了深圳写封信回来啊。
我必须去深圳了，1991年九月的某一天，我一个人背着一个简单的皮包，里面装着几套换洗的衣服和几支笔一叠稿纸，一个人走出了庶吉堂，走过了关山，我沿着那条在我文字中出现了千百万次的小溪走着。没有人知道我是在去深圳的路上，没有人为我送行。我这是去赚钱啊，怎么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我试图让自己开心起来，但总是无法达到其境界。慢慢地，家乡的轮廓不见了，我到了大石桥，我坐在桥上，企图分辩哪一股流水来自家乡的小溪？哪一朵云絮里有父亲多灾多难的叹气？
我到了刘家湾，在桐舅家里吃的中饭。外婆仍然千叮万嘱地要我低调做事，夹起尾巴做人，我使劲点头，很虔诚。桐舅还陪我喝了两小杯酒。饭还只吃到一半时，刘爱元也来了，她是悄悄回的，明天一大早，我和她将离开这块我们生存了20多年的土地，前去异乡谋生。
晚上，在大舅舅家吃晚饭，我和大舅舅喝酒，大舅舅说，多喝一杯啊，到了深圳，就是有酒喝也不可能有时间喝的。美不美家乡水啊。大舅妈炒的菜也很丰盛，她反复交待着，两兄妹要相互照应啊，我们使劲地点着头，表示知道了。元端吃完饭去帮大舅妈做事去了，不一会，桐舅也过来了，大舅斟了一杯酒给桐舅，我们三人继续喝酒。当然，喝酒只是一种聊天的方式，两位舅舅的舔犊之情才是真实的内容。
十点多钟，我随大舅一起睡了。大舅舅上床后，酣声轻起，可是我却无法入睡。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居然也梦也没有。迷糊之中，有叫我的声音让我惊醒，忙起床，但见房内灯火通明，大舅妈正在厨房里忙碌，元端在烧水。漱洗后，打开大门，外面仍是一片黑暗，看看手表，还没到凌晨五点钟。
五点半，我到桐舅家辞了个行，便背上小皮包出门了，我走在最前头，大舅舅送我们去大栗港搭车，大舅妈在一边抹眼泪。
到了大栗港，也没等多久，我们顺利乘上了去长沙的车。坐定，打开车窗，看见大舅舅边挥手边追着车子，他口里喊的是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眼泪终于夺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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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8 18:27: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