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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六十三) . 萧骏琪 . .
2009年正月,我们一家回到了大栗港老家。我们先是从先锋桥下车,直接到了友媠娘家。友媠娘患有老年性痴呆,我们进门时,她还躺在床上。看见我手里抱着的朵儿,眼睛似乎一亮。我把朵儿放到床上,差不多三个月了的朵儿,竟蹒跚地爬向她的媠奶奶。媠娘见了,笑了,平时苍白的脸上竟然有了一丝红晕,脸上很是圣洁和庄严。她侧过身来,看着嘻嘻笑的朵儿,不停地逗笑着朵儿。这时,任何人绝对看不出媠娘是患有老年性痴呆的病人,我又一次感受到了亲情的繁华。 我再抱起朵儿时,友媠娘起床了,她一反往日步履蹒跚的踯躅,很是稳重地洗了脸,然后跪在圣母圣像前做祈祷。我知道媠娘在感谢圣母天主的恩赐。娘和立儿也加入了感恩的阵容,诵经声起,媠娘精神饱满,目光炯炯。
患绝症的军哥来了,桐舅舅父子来了,亲人们朋友们都来了,我们在友媠娘家里吃了中饭。后来媠爷说,那天是媠娘最清白的一天,她反应敏锐,说话条理分明,她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朵儿身上,一会和朵儿说话,一会又朝她做怪脸,逗得朵儿咯咯直笑。我们在媠娘家里宿了一晚,第二天吃了早饭后,刘访华开车,把我们送到了庶吉堂大屋。
这是我家历史上最热闹的一天,这栋百十年前的老建筑,容纳了太多的友情和祝福。朵儿无疑是众星拱托的明月,她一会到了姑奶奶的怀抱,一会又到了威妈的手臂,她人来疯似的咯咯笑着,似乎对她未来的家庭和邻居感到很是满意。朵儿今天还是小富婆呢,亲人们朋友们给她的钱差不多上万了。临近中午了,我把从汉寿带回的几斤狗肉一锅饨了,每人斟了一碗酒,围拢在一口吊锅旁吃喝着……
这是我家几十年来最为郑重的庆典,家乡的人们由衷的为我感到高兴。我想到了以前有少数关于对我的预言,说我是讨不到堂客的,讨不到堂客意味着我无子女,老了没人照顾,会凄凉度过一生!我没有去反驳,我不偷盗不抢劫,凭着自身的善良去生存。我想到了带着立儿去我娘家的情景,那时,我们俩人的口袋里仅有23.5元人民币,但我的头脑算是活泛,用自己的力气去赚了几块钱,沉着应付突发的、对我不利的因素。后来我选择了离乡背井去汉寿谋生。在仅有一年多的不解努力下,我闯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在我不会欺负人的前提下,任何人也不敢欺负我。
春节后,我们一家四口回了汉寿,我一个人住在花木兰。娘带朵儿带得辛苦,在建设路的租房并不大,放一床便没有多少空间了。晚上,三代人挤在一个床上,所幸立儿的乳多,朵儿根本吃不完,有时候一天还能滴出两大碗。我更辛苦了,一天收回废品后,还要为她们送去新鲜蔬菜及肉食。不忙的时候就在这里随便吃点,忙的时候饭都顾不上吃就走了。听先锋桥说,军哥越来越不行了,有时表嫂或华哥打来电话说军哥病危,我便立即赶回去住上两天,看到军哥憔悴的样子,我想到到了去年的那个夏天。
那一天,我送立儿到了鲊埠,安顿好她后,我到了大栗港,住在美伯家。德荗园表弟何胜强不知怎么知道了我回家的消息,立即和军哥儿子曹智开车接我去杨家嘴阳光大酒店。那天晚上真的好感人,刘访华夫妇关掉商店大门,军哥从宁乡赶回,辉姐也来了,老表坐了满满的一桌,只为了我一个人的接风洗尘。老表们也有好多年没见面了,我们聊得很愉快,直到晚上九点多了,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军哥送我到美伯家,到了萧家湾,军哥示意把车停下,他劝我尽快要个儿子或女儿,现在要一个还来得及啊,军哥说,到60岁时你就可以得力了。我听了告诉军哥,我这次回来,就是送立儿躲计生的,立儿已怀孕几个月了。军哥很高兴,我至今还记得他当时那眉开眼笑的样子。没有想到仅几个月后,军哥便查出了身患绝症。
无题
去坟墓里寻找一些熟悉的名字
有的人活着 他己经死了
落英缤纷 一场风来
一场繁华用衰败了的枯草做背景
如果资江水冷
我便站立于浮邱之巅
喊一声我的父亲
父亲便抖落一身的黄土
颤微微地站立
尝试着用一海碗酒
祭奠真实的亲情和虚伪的爱情
灯熄了
影子里的鸟在啄食着自己的影子
鸟的影子里有我的名字
生命是可以不朽的
蒲团上的坐禅 我对着一盏
一盏被重新点亮的灯 以及
佛祖慈悲时的沉默
不喜 亦不悲
军哥的病愈来愈重了,他似乎放弃了求生的奢望,但他的目光中却有好多不甘。从广东务工,再回乡创业,军哥几曾休息过?现在,业已创下,家已完整,而他却身患绝症。谁说好人一生平安?只要有一点点风吹草动,我便立即赶到先锋桥,但又耽心着在汉寿的三代人。每次都是沉重地回来,住几天后,嚎啕大哭而去。我不舍军哥,但看到他那痛苦的样子,觉得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我的心十分矛盾。
到了农历二月半的样子吧,我又被电话召回了先锋桥,这次是军哥病危的消息。我赶到时,军哥正躺在床上,脸呈猪肝色,呼吸急促。秋哥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但军哥依然如故。我知道,军哥已陷入了肝昏迷,要不了多久,一条大生命就会终结。距军哥家里约半里路程,友媠娘还躺在床上。军哥一旦走了,友媠娘怎么能接受啊苍天!
到了晚上九时许,军哥终于走了,享年47岁。表嫂和表妹大声哭叫着,整个先锋桥陷入了悲㤼。我没哭,以前我几度来看军哥的时候,我都是大哭着离开的,可当军哥真正走了,我真的没流一滴眼泪。我觉得死亡是对军哥的一种解脱,死了,军哥就没有痛苦了,他在另一个世界享受着涅槃重生后的快乐,他在天堂望着我们,但我们无法看到他。
晚上,我和华哥商量,要把友媠娘送到玉媠娘家里住几天,友媠娘她们四姐妹都是虔诚的天主信徒。在外婆的女儿中,友媠娘的命好苦,她幼年丧父,未满30岁媠爷因病去世,60来岁时,最小的儿子未满23岁时被大树击死,她70来岁时二儿子军哥又患恶疾去世。现在如果知道军哥死了,对风烛残年的她是否会疼死啊?我真的不敢想象摆在面前的残酷事实了,忙和华哥及华胡端商量,立即把她送到大兴玉媠娘家里去。
第二天早晨,华哥开着车把友媠娘送到了玉媠娘家里。可是到了下午三时许,玉媠娘打来电话,说友媠娘寻死觅活闹着要回先锋桥。我知道了,这也许是人们常说的心灵感应。这时,帮忙的人们听说友媠娘要回来,忙把做道场的功德全部撤了。也没有过多久,友媠娘回了,面对躺在地上的儿子,嘤嘤地哭泣着。我知道,友媠娘已没有多大力气哭了,但再次的丧子之疼如何让友媠娘度过这个难关啊?从三楼楼顶悬下来的挽联被风颤抖着吹动,恰如军哥47年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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