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跤王传（下）
刘灿中
（六） 那年在湖南安化举行的全省摔跤大赛上，新婆子一举夺冠。半年后，在邵阳举行的省级摔跤比赛中，新婆子又一举夺冠。 1986年，全国的摔跤比赛即将在天津举行，教练秒表上的尼龙绳抽得愈发频繁了，新婆子身上的血印也越来越多。 天空中飘着鹅毛般的大雪，益阳体校的操场上，只穿着打着补丁短裤的新婆子肩扛五十多公斤的杠铃，沿着操场在雪地里拼命地奔跑训练着。汗水转换成雾气在新婆子头顶升腾，每当经过看着秒表的教练身边时，就会被教练的尼龙条抽出两条血印，还被吆喝着要加劲跑。第二圈时，又被抽了两条血印，到第三圈时，教练的绳子刚刚扬起来，新婆子终于发怒了，他把杠铃往旁边一甩，指着教练就骂起娘来：“个麻痹的，老子不跑了，跑得快也被你打，跑得慢也要被你打，有种你扛百把斤的铁家伙来跑跑看……” 教练咬着牙狠狠地把绳子抽过去，这回新婆子躲开了，再抽，再躲。 教练火冒三丈，把秒表往雪地里一扔，把上衣一甩，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日你先人的，敢跟老子对着干，让你知道钢铁是怎么样炼成的……” “新婆子要跟教练干架了，大家快来看哟……” 各路学生和老师纷纷围向白茫茫的操场中央，围成了一个大圈，两名光着膀子的汉子对峙在中间。两人拉开架势僵持着，空气仿佛几近凝固，场面安静得出奇，雪花落地的声音都似乎能听见。 “校长来了，校长来了，有学生在喊。” 校长真的来了，他从雪地里捡起了教练扔掉的秒表说道：“我来当裁判，计时开始。” 新婆子听得真切，冲上前扭住教练的双臂，来了个漂亮的扭腰送臀摔背动作，将教练从背部翻过来重重地摔倒在了雪地里，同学们一阵欢呼。 教练满脸通红骂道：“小 B 崽子，敢玩真的，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背上的血印子还在隐隐作痛，满肚子的委屈正没处发泄，新婆子咬紧牙关，含着眼泪，突然先发制人，闪电般地绕到教练身后，双手紧抱教练的后腰，使劲往旁边一摔，教练双脚未稳，再加上雪地太滑，又一个漂亮的“狗啃泥”动作，引得同学们一阵哄笑。 校长发话了：“一、新婆子连赢两局，胜！二、秒表上的尼龙带没收；三、下周去天津比赛的名额给新婆子。” 冰天雪地里传来了同学们热烈的欢呼声，新婆子赢了。 这是一场举世瞩目的国家级摔跤比赛，在天津的体育馆内，在雄壮的国歌声中，在闪耀的闪光灯下，伴随着主持人激昂高亢的解说词，运动员们纷纷上场了。 新婆子算是开了眼界，原本以为自己的体型还能占些优势，可这些亮相的对手们，个个牛高马大，新婆子站在他们中间，就如同一位小学生与大学生站在一起。据说对手们大多是来自内蒙古等地的北方选手，他们都是喝牛奶吃牛肉长大的，一个个彪悍无比。 这从南方穷山沟里走出来，吃小鱼小虾长大的新婆子，彻底没了比赛的勇气。 轮到新婆子上场了，对手是一位内蒙古的壮士，体型和气势占尽了优势。上场后，新婆子根本不敢正视对手，只盼着时间快点过去，好赶快下场躲开这个 “魔鬼”。对手一声大吼冲上前，新婆子急忙退让，由于心虚怯场，一脚踩空，摔倒在地，然后他干脆趴在地上不起来了。对手双手抱胸，轻蔑地哈哈大笑起来。 新婆子的教练在场外急得直跺脚，忍无可忍地冲到台上，朝着新婆子就是两脚，踢得新婆子嗷嗷直叫。裁判的哨声响了，数名工作人员迅速上台架走了教练，第一轮比赛，新婆子不战而败，双方虽未见违规行为，但新婆子的教练吃到了一张黄牌并被严重警告。 第二轮上场，新婆子是铁了心要输，根本不敢与这位蒙古壮汉对抗，甚至连正眼瞧对方的勇气都没有。正在走神胡思乱想之际，内蒙古壮汉一声大吼，把新婆子吓得一个踉跄，差点又摔倒在地。内蒙古壮汉彻底藐视新婆子了，用中指朝上对着新婆子做出鄙视的下流动作，口中还脏话连篇。其中有一句新婆子听懂了：“你妈养了你这个孬种！” 新婆子大口喘着粗气，彻底被激怒了，比赛就比赛，关我妈什么事。怒火冲天的新婆子说时迟那时快，如闪电般嚎叫着冲上去，扭住这位内蒙选手的双臂，使劲往下一按，只听 “喀咚” 两声清脆的响声，还没反应过来的内蒙选手双臂已经脱臼，痛得在地上打滚…… 裁判的哨声响了，新婆子赢！
没有第三场了，因为内蒙选手双臂脱臼，无法继续比赛，新婆子获胜了。教练激动地上前抱住新婆子庆贺，此时新婆子嘴里还在念念有词，比赛就比赛，关我妈什么事，掐断你的手，活该…… “南方那小屁孩出手蛮狠蛮毒！” 的名声一下子通过全国电视实况转播，变得家喻户晓。新婆子乘胜追击，进入决赛，扭腰、摔臀、翻背等技巧在赛场上运用得娴熟自如，北方的选手被他一个个全摔翻。
最终，新婆子摔翻了所有对手，一举夺冠。在雄壮的国歌声中，在鲜花的簇拥下，国家体育总局的一把手领导为他颁发了金牌。当记者采访新婆子成功的心得时，新婆子哭着说：“那家伙比赛就比赛，不该骂我妈，所以要扭断他的手，他活该……” （八） 1987 年，成功夺得全国冠军后的新婆子，顺利被益阳体校正式录取为教练，不仅解决了国家粮户口问题，还获得了令人羡慕的工作编制，就此成为了体制内的佼佼者。 在那一年，新婆子于益阳体校招收了 7 名弟子，这 7 名弟子的年龄与新婆子相差无几。首次在操场进行实战训练时，7 名弟子竟相约挑事、挑衅，说道：“听闻你打架甚是厉害，可我们都未曾见识过，能否与我们过几招，见识见识。” 刚上任便遭遇弟子挑战，新婆子斜睨了一眼，傲然说道：“不教训下你们，你们怎会知道钢铁是如何炼成的。这样吧，你们先挑 4 个动作利索些的，允许抱腿，要是能打过我，我从此再不踏入益阳市体校半步！” 不信邪的弟子们果真推举出 4 位厉害的角色，两人分别负责抱腿，另两人分别从前后袭击。说时迟那时快，新婆子右腿猛地一抬，瞬间将抱腿弟子掀翻在身前，紧接着迅速挪动身体，将身后的两弟子一手一个挟持住，稳稳地叠放在抱腿弟子的身体上，而后又一伸手，把另一名抱腿弟子揪过来，一同叠放上去，就这样把 4 名弟子叠成了罗汉。 7 名弟子见状，纷纷抱拳直呼：“我们服了，我们服了……” 从此以后，新婆子在这几名弟子面前，便如神一般的存在。 当冠军也有着属于冠军的烦恼。古镇上有位姓赵的老大，自身有些功夫，当年文革时期当过造反派，还是 “湘江红旗军” 的总司令，众人都称他为赵司令。此人与道上的那些老大交情匪浅，每次回老家百禄古镇，赵司令都会来找新婆子，说汉益沅三地的道上老大小名 “清明调”，听闻新婆子学了功夫，非要来切磋切磋，还让赵司令当中间人。 新婆子一再表明，自己只是个教练，虽说确实得过全国冠军，但学校有规定，不许打架，否则会被开除。然而赵司令多次相邀，新婆子最终还是答应了。 那日，清明调带着十多个跟班，双方来到百禄桥中学后山的一宽敞之地，由赵司令充当裁判，切磋就此展开。其实新婆子心里也清楚，清明调不过是道上的混混罢了，平常打架出手狠辣，舍得拼命，却并无真正的功夫底蕴。 切磋开始，新婆子近身扎稳马步，顺势扣住对方一只手臂，侧身转背伸屁股，将清明调从背上侧身狠狠摔过去，重重地砸在地上。 清明调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涨红着脸说：“再来！” 这次新婆子全然没有惯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净利落地运用古典式手法，将清明调再次重重摔倒在第一次倒下的地方，这次速度之快，让清明调连自己是怎么被欣翻的都没弄明白。 连输两局，自然没有了第三局，清明调与手下们抱拳，连声称赞 “高手厉害！高手厉害！” 说完便悻悻离去。 最为激烈的一次切磋，要数新婆子与那位当过 14 年特种兵的武术教练王教练过招了。 新婆子有一位表哥是沅江市的，表哥说沅江有位武术教练功夫十分了得，并且当过 14 年特种兵，听说新婆子有真功夫，想找机会切磋一下。 新婆子一听，起初以为是那种江湖混混，便随口答应了。当即与表哥一同找到王教练，就在练习武术的操场上，两人拉开了架势。 不愧是武术教练，上场后三五个回合新婆子都没沾到半点便宜，不过也许是王教练有意谦让，第一回合新婆子艰难取胜。 第二回合开始，新婆子竟以教练的口气训斥对方：“放开搏斗，打不赢是你自己没本事，是孬种，来呀来呀！” 或许是受到了新婆子的刺激，王教练腾空冲刺过来，一套行云流水的武术套路，打乱了新婆子的摔跤套路，新婆子被王教练那类似太极八卦的掌法推倒，屁股着地，重重摔在了地上。 王教练抱拳直说：“谦让了，谦让了…… 龚教练功夫了得！功夫了得！” 此时新婆子才意识到，对手功夫在自己之上，并且非常谦虚。新婆子对王教练的武德顿时油然而生敬意，抱拳表示认输。 王教练微笑着说，两局平手，我们来第三局定个输赢呢。而且王教练执意要来第三局。 新婆子明知不是对手，但还是硬着头皮应战。新婆子用尽古典式和自由式摔跤的各种套路，却依旧不敌王教练的武术招式，大约 30 个回合后，新婆子已气喘吁吁体力不支，此时王教练突然露出一个破绽，被新婆子从王教练身体后面抱腰将其摔翻。 第三局新婆子赢了，新婆子心里明白，这是王教练故意让他的。 平时有些嚣张，自认为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新婆子，终于领悟了武功的真谛。深知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也是从那次起，新婆子与王教练成为了最亲密的朋友，每年都要约上两架，每次都会谦虚地抱拳以兄弟相称。自从与王教练交上了朋友后，就再也没听到过新婆子打架的消息了，或许从王教练身上，他领悟到了真正的武德。 摔跤教练吃的终究也是青春饭，新婆子将弟子们一个个送上领奖台后，自己也到了退役的年限，随后被分配至益阳灯泡厂工作。 他刻意隐瞒了自己摔跤冠军的身份，兢兢业业地埋头工作。然而，世上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他摔跤冠军的身份还是被同事们识破了。 同事胡进文、李波、张跃文三人都很年轻，而且都爱好武术，平日里还找会龙山庙里的大和尚学过几招，总觉得自己功夫颇为了得，一心要找这位摔跤冠军切磋切磋。新婆子无奈，只好笑着点头答应了。 一日，三位年轻的同事请了一位师傅当裁判，非要与新婆子比划个高低。新婆子对这几名后生的底细了如指掌，深知他们并无真正的功夫。 比划之时，新婆子笑着说道：“今天可是你们自己要比划的啊，等会儿输得惨了可别怪我，我也有好些年没动拳脚了。” 三人正准备挑选谁先上的时候，新婆子说：“不必了，一起上吧。” 三位年轻人也不客气，磨拳擦掌，一股脑儿地一起冲向新婆子，抱腿的抱腿，搂腰的搂腰。新婆子依旧是老套路，扎稳马步稳底盘，侧身扭腰伸屁股，将三人逐一从腰上摔过，把三位年轻人叠成了罗汉。 经此一 “架” 后，从此益阳灯泡厂，再也没有敢挑衅约架摔跤冠军的人了。 岁月如梭，新婆子从普通工人做起，逐渐独立出来，开起了自己的公司，过上了平常人的生活。 如今，百禄古镇的老百姓们，只知道古镇出了位做生意的龚老板，都差不多忘记了那位曾经的摔跤冠军新婆子。 | 
发表于 2024-11-26 18:19: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