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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中篇:参赛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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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11 14: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张新泉 于 2025-1-13 13:20 编辑

         太阳刚刚爬上岭岗,刘支书麻利地端起了饭碗。出工的社员田里劳动着,还有个多小时收早工。刘支书趁早吃是要赶早到公社开会去。当支书的人自然和社员有别,劳不劳动无关紧要,会却非开不可。干部的职责所在,马虎不得。
   连续十天大雨下得天昏地暗,好不容易住了。雨住公社秘书黎大任的电话通知也来了,昨天就是在大队部接的开会的电话,说是研讨打篮球的事。刘支书愣了一下,这是个什么屁事?马上回过神来,上级要开必有要开的道理。管他这会那会,有会就好,有比无强。买米吃饭,不择瓤子。如果再推迟几天不开会,憋出病来也未可知。没有会的日子,当负责人还有什么意义。刘支书六神无主之时,好了,上级终于发话开会。刘支书的心情由阴转晴,好像被推上断头台的人忽遇特赦。喜之不胜。两碗干饭下肚,堂客慢慢接过碗准备又装。刘支书眼睛一鼓,堂客会错意思,以为嫌慢,赶紧就盛。
   “不——要——了。”刘支书一字一顿。
   “往常不是最少都要吃三碗吗,你不是说肚里差个角角不填满就容易饿吗?”堂客不满意他在家里也摆出当官的势口,就回牙绞嘴。
   “规矩,规矩,请你记住规矩。”
   “啊啊啊,对对对,搞忘记了,你今天有场伙吃,现在不便吃饱。”堂客马上心领神会,放下碗,拿起耙罐钩,从灶眼里把茶罐钩出来,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刘支书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漱了漱,咽回肚里,接着将杯子里的喝完。从桌边起身,
嘴上巴掌抹了两把,拿起桌上的沅水烟抽出一根含在嘴里,点燃,美滋滋吸着,向门外走去。堂客忙从板壁上摘下麻笠壳儿,顺手给男客戴上,说:“中时候吃饭莫和别个比酒,只有这么大个坯杠(个子),那些确包鬼喜欢斗把,莫上当,成了糯米菩萨哪门走的回来。”  
   刘支书喷出一口浓烟,道:“憨货,不消补我的聪明。”说着转弯到了屋后,向岭岗爬去。
    不管去公社还是去大队,都要爬这道岭岗,只是上岭后方向相反。刘支书在这条路上走了几十年,路走成槽。如果刘支书成了名人,便会有人命名刘支书小道。尽管雨住了蛮久,路上还是稀里哗拉。泥滑路烂走得很费劲,要不时拉扯路旁长得稀稀拉拉的粟浆子树土荆条的枝条才不会滑倒。岭岗不足百米,以前很好走。植被没被破坏前,锣大鼓大的松树、白果树满山满谷,灌木乔木各种杂树密布,路面住雨就干,再多的雨水也被植物吸收了。自大炼钢铁,大办食堂,战天斗地学大寨后,遮天蔽日的原始次生林日趋减少不复存在,终成鬼剃头。现在不成气候的小树,还没有多少时间。一旦失去,难再拥有。刘支书此时走路像戏台上的朝廷大员,脚底跎泥厚重,象穿朝靴。爬坡上顶一看,裤脚上沾满了黄泥,象不小心拉的屎。刘支书穿的上衣下裤,是日本尿素袋做的,这时穿这个时尚。能找供销社开得到后门的,一定想法买几个袋子搞套衣穿,穿在身上飘飘荡荡感觉很好。现在上面沾泥,再好也难看了。黑色套鞋也改换成了黄颜色。他走到有水坑的地方,略作洗刷后继续赶路。刘支书习以为常没有怨言,怪哪个,哪个都不能怪,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带头破坏自然,上苍这个小小的惩罚并不为过。比起田里劳动得腰弓背驼的社员这点吃亏就不算吃亏了。农村里还有比光脚两手走路去开会更松活的事吗?肩不挑手不提,以前地主才有的事嘛。他上了大路加快速度向公社走去,争取按时到达免得被说长道短。对这会议,尽管心有微词,这算是什么会,打篮球值得开专题会吗,与抓革命促生产八竿子打不着嘛,刘支书还是不折不扣去开。刘支书不打球,不看球,看见疯疯扯扯打球的人还有反感。插田的人玩什么球,吃亏死了,不晓得蓄精养神休息呀。如果生命能够回炉,重来一次人生,他也不会打球。打得饭来还是打得菜来,费时间费精力费粮食费衣费鞋。一百个划不到,一切都以利益衡量。平时见到这号人,便按自己的思路严加训斥管教。五队肖屠夫的儿是个热衷分子,去场上挑货也要顺便玩一下。尽管没有耽误工夫,也被他大会小会批了个狗血淋头。刘支书只愿意自己享受社会主义的优越,开会;不愿意别人享受社会主义的优越,打球。他做出规定凡是在出工时候打球的一律扣去三四倍工分,不管误不误事,通通写书面检查。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高压之下,终于刹车,无人玩球了。现在却要他组织人去打球,此风一开,还不翻天。一件比屄还丑的事,现在却要他冠冕堂皇地组织去办。极不情愿这样做,那不说明他前面搞错了。他依自己的好恶行事,哪会为别人比自己多一项本事而高兴而喝彩。自己不会别人会就把他比矮了,他就要以光面堂皇的理由压制了,小肚鸡肠的人关键时刻是要使乱眼药的。不过刘支书一切以上级指示为准,死得快活得快。群众自发要干是一回事,领导倡导要干又是另一回事,他可以无视群众不可以无视领导。同样一件事,领导说的就大不一样,可以一下由反对派变成拥护派,玩着变色龙戏法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也是他十几年来走红的原因制胜的法宝,任何时候听上面的,不顶牛。想法归想法,依从归依从,借他一个胆子也不敢违反上级指示。地位荣誉都是上级给的,这个打球的会还是得参加去开,还得好好开。官大一级压死人,岂能以个人意志为转移。除非自己不想当官了,不当官还能干什么。他才不想干普通社员干的事呢。支书干了十多年官当得正有味,不做任何重工夫却能得最高工分,岂有丟手之理,职业会议家的感觉太好了。人在会中,会在人中,人会合一,会为我用。在会里才知道自己是条汉子能在当地叱咤风云呼风唤雨。今天的荣耀,会议的赐与也。开土改斗地主的会,当上积极分子,从此拉开朋友肖屠夫的距离;开合作化会,当上贫农组长;开人民公社会,当上大队党支部书记。别人说国民党稅多,共产党会多,那是不假。打土改开始,就拉开了此生参加会议的序幕。开会,是他人生的一条中轴线,贯穿生命始终。十多年担任支书期间,就开了不下一千多场会。什么地富反坏右斗怎会,忆苦思甜会,学大寨工作会,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讲用会,先进典型表彰会,向荒山开战誓师会,反修防修会,学汨罗哲学会,学小靳庄赛诗会,稻稻麦三熟制推广会,学李劳模种跟班田责任会,三级干部会,还有几多会数也数不过来。开打球的会,尚系首次。大会小会如鲫鱼上水一个接一个,不断涌来。连嘴巴没有味,也能开个现场会。此生历史,就是一部会议史。尝到开会甜头首先是在吃上,啧啧,满桌子的好菜,吃的满嘴流油。作为旧社会过来的穷人,开会的伙食真能让人咂舌,就象过了年。凭良心讲,该吃好的首先应该是体力劳动者,他们消耗大,入不敷出,加点营养并不为过。然而营养之于他们相当吝啬,你想吃猪肉吗,那是凭票证的,没有买的;自己喂的猪,是交派购的。吃鸡吗,那是下蛋换盐钱的。只有靠过年才能吃点好的。干部不搞劳动却能借开会时常吃着过年的饮食。级别越高越吃的经常规格也越高,养得白白胖胖的,令那些黑腿杆儿好生羡慕。田地里搞劳动的由于油水差粮食少黄皮寡瘦的不少,古往今来,多少人盼望当官呀。如果没有这些好处,刘支书也不会对开会如此上心了。一开始,吃的并不心安理得。心想开会不是搞工夫,吃这么好如何要得。又不出几个钱,有些会议就是白吃,这不成了吸血鬼了吗。几回下来,便习以为常,人适应环境真快,就象吃鸦片的人上了瘾,如果哪回会议伙食欠佳,反有屋大的意见要提,“半夜里玩龙灯,越玩越转去了。”好象开会是特地请他来专门搞品鉴吃喝的。吃腥了嘴巴,总想开会。他成了会议迷。常年泡会渐丧劳动功能,要是准确定成份,他只能算个不爱劳动的劳动人民。
   刘支书走了快四华里,一路上没有碰到一个人,社员都在田里薅稻,没有窜走的闲人。刘支书自己不劳动但要别人天天劳动,大干苦干的口号喊得非常响亮。在严格的制度管卡下,谁又能随便外出。出县出市要生产队大队公社三级证明才能走,没有那三颗大红章子的证明就不行,要被识作流窜人员遣送回来。名义上贫下中农无上光荣,毛主席著作里、报纸上、广播里,受尊重得不得了。如果不信邪不请假外出试试,这个贫下中农马上颜面扫地,会像犯人般押回来。如果只在县内走动,也非刘支书批假不可而且卡在两天之内。非常非常的情况,请假时间才能例外多给。刘支书正要为自己的出色完善管理喝彩,为领地里没有一个闲人庆幸,岭岗下却忽然迎面走来一人。一个圆球似的脑瓜似曾相识,走上一看,正是自己儿时伙伴肖屠夫的小儿小毛二,手里提着的网袋中装有一个球。刘支书上下打量,审犯人一般看着曾经割过他家资本主义尾巴的坏小子,道:“生产忙忙的,你不做事游四五荡乱跑什么?是不是想破坏抓革命促生产。是不是要我搞你的游斗。”
   “你别把我当成阶级敌人,我没有乱跑,我出来的地方就在本公社,生产队可以批假的范围,不违反你人家定的制度。昨天请假出来是给姨夫送葬的。”
   “拿球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偷的?”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个半新不旧的球是表哥给我的,他就要到氮肥厂当工人去了,这个给我留作纪念。我不能拿吗?是不是也要通过你批准?”小毛儿不由得质问。
   “你也不想想,哪里有时间搞这个。种田就要有种田的样子,就要像黎劳模,种田里工夫想天下大事。不能打花锣钹。”
   “我哪里打花锣钹,去年队里我做的工分排在第二,四千五百八。可调可查。”
   由于赶会,刘支书赶快结束训话:“今天不多讲,你赶快回去赶工,莫影响抓革命促生产。不多说了,反正这球不是个好东西,你要自行销毁。不自己销毁,我领人上门就不好看了。”他忘了此行的目的正是要大张旗鼓搞这活动,怎么能这样说呢,不是太过份了吗?
   小毛儿见他随便用政治术语吓人,也不客气反击道:“球是工人老大哥做的,不是坏东西,你对领导阶级是什么态度?你想推翻工人阶级的领导吗?想不想给你写篇文章向上级领导反映一下。”
   刘支书有些理曲词穷,便霸蛮道:“你如果用生产劳动时间打球,咱们批斗会上见。”
   小毛儿不愿意继续玩抓辫子的游戏,不愿和他磨牙,没有意义。叫化子碰到兵,有理讲不清。当下和刘支书南辕北辙,各自离去。
   却说刘支书继续前行,赶急走出了一点汗,便解开衣扣风凉风凉。将头上的麻笠壳儿拿下来当扇子扇着走。思想里还信马由缰想着会议方面的事,不知怎么由刚才遇到小毛儿心中产生的不快想起了一九六六年一九六七年文化革命的会。六六年十一月开什么批判资产阶级资产阶级发动路线大会,县城主会场设在戏院,分会场在电影院,还有体育广场,人山人海搞批斗,县里一些当权派都被揪出来。六七年上半年又搞这样大规模的反击右倾翻案风大会,弄得心惊肉跳。大会余波每次由县城辐射下面,区,公社,大队层层一窝蜂这样搞。往年开会斗别人,这几次却挨斗。批斗四次,高帽子黑牌子都尝到了滋味。批他忘本变质,多吃多占,还有两次作风问题。同是土改根子的肖屠夫,弃猪不杀,也来奏热闹造反,一时弄得他下不来台。好在造反派后来打内战,躲开了后来揪斗。人心是杆称,自己有些方面也确实做过火了,平时被冤枉的人没有机会说,一遇气候就会给你搞清算。你给别人不舒服,到时候别人也给你制造一点不舒服。可是人也怪,有权就想胡来,马上要报一箭之仇。随着六八年十月毛主席叫知青下放,文化革命就可以叫做结束了,会议又步入正轨,斗他的人没淘到光。当兵,招工,培养接班人,上工农兵大学,都没有他们子女的份。就让他们的子女永远面朝黄土背朝天吧。连批个屋场地基也要去卡一卡他们,如果不求饶道歉礼物打点,那一切都在研究之中,让跑断腿。他摸清了老百性害怕高压的路数,有事无事抓人辫子,扣人帽子。刘支书还有两年抽县委工作队去学校、供销社搞斗批改的经历,阶级斗争技艺炉火纯青,不断有新东西出炉。他提出了批吃社会主义长牙齿的理念,被县里各地农村纷纷採用。本来他才是真正吃社会主义的长牙齿,却把帽子扣到了别人脑瓜上。批谁斗谁,由他说了算。大队的最高负责人,一元化领导,就有这个权力。那些执礼有加的人自然不在此例,对肖屠夫等人就过不去了,“你神,我看你神,你还想杀猪,杀蜘蛛吧。动刀儿就没收你的工具,就割你的资本主义尾巴。那年你的大儿乘我下台当兵去了,你还有小儿,我就把他卡在这旯旮里。不是扬言想当兵吗,还你干得成!”
   刘支书想着这些陈谷子烂芝麻,心中感慨系之,令人不愉快的会毕竟是少数,会的主流还是好啊。这地位,这营誉,这一家子的切身利益,由于有会而带来巨大改观。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能吃上国家粮,是开会人的权力决定地啊。想着想着,一下走过了公社还不知道,正好被走出公社大门喊人的黎大任秘书瞧见:“刘支书,还往哪里跑,马上要开会了。”“啊啊啊,走过了。我来了,来了。”
   “丁营长呢,他怎么没来?”
   “请假了,前天给丈人修屋去了。会议精神我回去后马上给他传达。”黎秘书没再说什么转身进去,刘支书匆忙
进,找地方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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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16 10:04:4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龙阳呈祥 于 2025-1-16 10:07 编辑

拜读张老师佳作,欣赏学习,衷心点赞!(先跟个帖,再慢慢品尝文化美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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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16 15:03:31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老师佳帖、学习、为您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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