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书摊（2）

张新泉

二、贾老头
　　 刘胡子沿大街直下，没有急于沿林源商店下面十字路口转弯绕圈回去看借的唐大力的《海登法师》。唐大力要他过中自然是句客套话。还只有十点钟过五分，哪是吃中饭时候。他此时如果转弯就近回走，就可以看见一个卖书的黎老头。他难得一来，不抄近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行走主街，上脑看个够，饱哈眼福。看还有何新鲜名堂发生，于是越过十字路继续直行。
　　 这里虽为繁华地段，车子不多行人很多。这时候没有私家车，摩托、自行车数量也少，男男女女绝大多数“11号车子”，是腿子徒步行走。刘胡子几步走过了路口，是赫赫有名的花木兰的商店。一色女将经营，主要卖的是南货之类。刘胡子以前买过东西，里面有五个花朵一样的营业员。花木兰商店和林源商店相对，大门的朝向不同。林源商店大门面向正街，花木兰商店大门面向横街。花木兰商店这一横，打横的脑头戳到街道，足足比别的屋多伸出四米以上，好不突出。刘胡子来到商店背面，背面墙边别有天地，由一个老头占据这里，摆了租书摊。书架自然靠红砖墙，空处却是宽敞，摆放的长椅也坐40人左右看书。看来刘胡子喜爱之事他人也很喜欢，天下知音哪都有。
　　 刘胡子走近书架，默默无语打量。和唐大力一窑烧的货，是小人书、通俗文学武侠小说的天下。仔细一看，有丁点不一样。有几本书竟然是古华的《芙蓉镇》、李国文的《冬天里的春天》、孟伟哉的《昨天的战争》。刘胡子暗自惊奇，此人也喜欢纯文学？这几部书刘胡子都有。再拿武侠小说一看，拆是拆了，不过比唐大力厚一倍以上。看书的人数也差不多。
　　 “您要看什么书？”摊主以为顾客来了，就问刘胡子。
　　 刘胡子对摊主一看，年纪五十岁的样子。身材较胖。冬瓜形脸上稍有皱纹，慈眉善目的样子很有亲和力。刘胡子觉得，这个老头好像哪里见过，不是第一次见面。唐大力机敏善变，这个老头可能属于真实诚信之类，感觉气场相近。他回答说：“我暂时不租书。喜欢看书，你有的这几本我也有。文学性足，趣味性可能不如武侠、情爱之类，别人能租你的这个吗？这能租到钱吗？”刘胡子一指那几部纯文学。
　　 “从出租的角度讲，这几部书确实少有人租，赚不到钱。我到常德进货去，进了小人书、通俗小说后，像有鬼拖一样，硬要去一下新华书店碰运气。有什么看得起的，就买点。那部《昨天的战争》，听到中央广播电台播出，非常喜欢，把中国人民志愿军写活了，故事又惊险曲折。非常佩服那些出生入死大智大勇的英雄。就找了几个书店，还是买到了。那部《芙蓉镇》，我看了，乡土气息特别浓厚，很有味道，一口气看完。那部《冬天里的春天》，看了一个开头。字数多些，准备抽时间慢慢消化。搞这样几本，让自己看，或许还是有其他人看的。真正的好东西，不会没有识主。”
　　 刘胡子听得猛击一掌：“俺两个一样。我把《昨天的战争》、《芙蓉镇》看完了，《冬天里的春天》刚刚开始看，哪里这么巧合。”刘胡子那一掌惊得几个看书的对他望，见没有什么，又埋头看书。这些人可能是信那个那个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吧。
　　 “别看我年纪大，天生就喜欢书，解放前读了几年私塾，看过《说岳全传》、《隋唐演义》、《万花楼》、《五虎平西》、《施公案》、《彭公案》……”
　　 “啊，这个俺两个又是相同的，我也看了。师傅，您贵姓？贵庚多少？”
　　 “免贵姓贾，五十岁，你就喊我贾老头。”
　　 “您还真是假老头，看样子不过四十几。还有，你和我二十多年前见过的一个摆书摊子的有些相像。不过地点不在这里，也不姓贾。”
　　 “你说说那是好久的事，什么地点，那人姓甚名谁。”
　　 “说来话长，不耽误你的生意？”
　　 “不碍事，花木兰商店一天接待一两千人生意。我这算什么，一天百多人而已。我们一边讲，我一边打招呼，不碍事。”
　　 “好，那我说了。二十年前，我高小毕业，和同班同学钟发安没有读书了。他的小说看得多，我每次邀他去玩，他都手不释传看书。武侠为多，什么《三侠五义》、《绿牡丹》、《包公案》、《济公全传》、《八仙全传》、《江湖奇侠传》……讲起故事来一套一套的，令我十分佩服。在他影响下，我也开始看小说。能借就借，能买就买。家里有本竖排版《西游记》第一册，还差三册。看了第一册，想看后面的。心里想也不想，拿起家里一本精装竖排版我还没有看的《儿女英雄传》，去上街陆家巷旁边的钟车婆那里换书。好像心有灵犀，他接过书，马上给了我《西游记》的二、三、四册。我还没有说，他一把就把我那书抓过去了，给了我缺的那三本《西游记》，刚好让我把《西游记》配套。哪有这么灵机妙算，至今我还想不明白。”
　　 “不奇怪，你的朋友钟发安给我讲过。非常凑巧，我的第一册《西游记》正是租书的搞不见了。你有的我没有，正好交换。”
　　 “啊，那个人是你！我说怎么面熟。不对呀，你姓贾，你现在改名换姓了？”
　　 “我那时候不到三十岁，那是别人喊的外号。外号往往比正名响亮。你年轻，哪里晓得。你今天要是不讲起，我绝对认不出你来，哪里会晓得有这么一段渊源。”
　　 “你那时候有些瘦。”
　　 “不是瘦，是很瘦。经历三年国民经济困难的人，打了很多饿肚，很少有不瘦的。那时候我又得了痨病才好，哪有不瘦呢。”
　　 “原来是这样。一个二十多年前的谜，今天才算搞明白。贾师傅，你这个摊子想必文化革命中断，怎么又想起干这个呢？”
　　 “文化革命中，我被斗了两次。不消说，那些书都搜走敬了火神菩萨。69年下放农村干了八年。当时株洲很先进，中央广播电台天天播他们的文章：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全国推广他们的经验，我们镇上一棍赶，大部分去了农村。”
　　 “四人帮坏哟，城里也要劳动才有饭吃。哪个是在城里吃闲饭？睁起眼睛说瞎话。我下放是六八年，是知青下放，比你早。你下放哪里？”
　　 “在三阳。”
　　 “我也是在三阳。都没有打照面，大水冲走龙王庙，一个街道的不认识。一回来你就干这个书摊了？”
　　 “没有。要搞一个书摊不仅没有书，也是政策不许可的。从农村里起来，在街道办的竹具厂干了几年。一开放，就辞了竹具厂干这个，这个时候才开始有书出笼了，这个书摊就应运而生了。老两口生活费就从这里出，另外给孙儿贴些学费和零用钱。”
　　 刘胡子此时话锋一转：“你的书也是包的牛皮纸，也是分开的。为什么不索性分薄些，让人看得快些来钱快不好？”
　　 “还是要让人多翻几页，别人花了钱，要能够与之付出相对应。光想赚钱、唯利是图，为腰包打算，搞克扣我做不来。我摆书摊，尽量不搞古而怪之东西，武侠小说也要让人有正面教育。纯文学一般都是看书的自己买的，但是现在这些书抢手，不一定买得到，还是为那些没有书又想看的作一个准备。”
　　 “贾师傅，你的境界太高了。都象你这样，社会空气要好得多啊！”
　　 “谈不上谈不上，还是收了钱的，为了饭碗来的。不过，任何事情还是得凭凭良心。”
　　 刘胡子觉得讲了很多话了，不便继续说下去。再说还要继续绕大圈，多跑路，就说：“好。贾师傅，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龙阳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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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爱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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