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书摊（4）

张新泉

　　 四、黎老头
　　 刘胡子原路打回，很快走回花木兰、林源商店两店相夹的十字路口打横向公路走去。才几步，看见了一个卖书摊，先象舞台上的日本鬼子走直路没有发现。眼睛稍微转一下弯，就可看到。如先看到，就会先到这里了。看表，十一点钟，还可以在这里停半个钟头。书摊位置很好，十字口交汇之处。这条横街有几个重量级单位，副食品公司、盐业公司、电影院……也是农村进镇的主要道路。在林源商店旁边大门摆一个书摊，确实再好不过。那个时段，万类霜天竞自由，市场自然调节，五行八作，都有位置，不人为设置门槛。三百六十行加个塞儿，没有人感到奇怪，也不影响交通，没有城管制止，没有事故发生。租书的唐大力用的是林源商店的正面位置，这人，这老头利用的是林源商店的侧面位置。都临街道，临不同名称街道。
　　 这是一个六十几岁老头所为，刘胡子后来知道他姓黎。这老头和唐大力的不同之处是卖，不是租。和文老头的不同，不仅仅卖报纸，还卖刊物和书。
　　 书摊左右前三面围了一堆人，两个农民样子的人各买了一份报纸走了。刘胡子从旁边瞄，看到报纸写的是凶杀案，有歹徒持刀、女人倒地的图案。有两个中年妇女一个卖了一本《家庭》一个买了一本《知音》走了。有个泡皮后生好像要拿书当饭吃一样，抱了好几本杂志出来。刘胡子拦住说，买的几本么得。泡皮后生递给他，刘胡子一看，《东西南北》、《右江文艺》、《沱江文艺》、《法制文学选刊》、《文艺生活》、《幸福》、《浔阳江传奇专号》，七本杂志。看了定价，《幸福》0、42元，《右江文艺》0、36元，《东西南北》0、30元，《浔阳江传奇专号》厚，1、15元。其他价位都不高。
　　 买的走了，没有买的进去马上补空，摊子依然围得严严实实。一波波地来，生意实在好做。忽然黎老头大声吼了起来：你不买翻么得，这是新书，不要翻。原来是两个女中学生，想买这本，又想买那本。五心不定，翻来翻去，要买不买，于是老头发火了。两个女中学生默默无声，训斥之下钩着脑壳溜之大吉。又有两三人买走了。刘胡子心里想，看一会回去来得及，钻进空子，看起来。
　　 摊子上有文学小报，有杂志，也有三十二开的书。刘胡子不翻报纸，也不看书。他翻杂志，除了那个泡皮后生买的，还有《知音》、《年轻人》、《文学天地》、《台港与海外文摘》……竟然还有《女装》。他拿起那本《八小时以外》，内容很丰富，图文并茂。里面还有世界名画载于刊内，小说、散文，包刮契科夫的短篇，写女排的文章，都有。最后他看封二，有邓小平骑马视察新疆牧场、胡耀邦在浙江莫干山、赵紫阳在内蒙古三张照片。对那几个字“珍贵的留影”的篆书开始没有辨别出来，不由多看了几眼。这一下犯了黎老头忌讳，黎老头骄躁起来，陡然变脸，刘胡子全然不觉没有放下刊物。黎老头毫不留情，又来大吼：“紧（久）翻什么！”吼着伸出爪子开抢，一把将刊物从刘胡子手里薅过来。弄得刘胡子丢脸，很不好意思，马上灰溜溜挤出人群，走了。实际上他们爱书是一致的，刘胡子绝对不会把书翻坏弄脏。黎老头的态度太现实了，进去的马上要买东西，不买的人，就恶狠狠斥责，不好明摆摆的驱赶，用口头语言让不安生，实在狠了一些。如果供销社营业员这样服务，头头是肯定批评的。黎老头不是为单位做事，年纪又很大了，没有哪个人和他计较服务态度。要是他是个年轻的，天天有架吵。难道翻几下，你的书就卖不出去了？真是！刘胡子是准备买《东西南北》、《八小时以外》的，他不买了。黎老头对的顾客态度较差，护书心切。过当就小器了。
　　 刘胡子走到信用社，接着到了陬骄供销社南货门市部。碰到买红糖出来的以前小学同学温小军，打了个招呼，就问：“林源商店书摊的老头你认不认得？”
　　 “黎老头？那呢不认得，熟得很。怎么了？”
　　 “脾气夹生（爆糙）得很，他的书不能翻。做生意的人，和气生财，这一条讲不过身（说不过去）。”
　　 “他这个人，是这么一个脾气。同熟了，就好了。起根发脉开始打交道的人，都是这么一个印象。”于是，温小军给刘胡子讲了黎老头儿一些他知道的事情。
　　 六十几岁的黎老头原来是个没有职业的人，文革中的二十一种人。解放前是国民党营长，历次运动的活靶子。到了八十年代初，二十一种人一风吹揭帽，不再当成永久的历史污点。李老头有儿有女，都很得力。不做这个生意也可以。可能身体还好，静极思动就干这个。思谋出来弄几个小钱儿，省得花钱要儿女掏腰包。自己养活自己，就干上了这个。他本人也喜欢看书，那是在国民党里养成的习惯。屙尿洗萝卜，一就二便卖他人，又来自己看。
　　 这不是抢新华书店的生意吗，用得着糟老头子卖书吗？新华书店是新华书店，黎老头是黎老头，井水不犯河水，互为补充，各有侧重。新华书店卖的是工具书、纯文学……黎老头卖的是文化快餐为主，也不排斥其他。
　　 黎老头方形的脑壳嘴巴紧闭，摊子上不说多话。不象有的生意人笑口常开，挂着一块脸，猴子肉好吃像难看，象是别人借了他的米还了他的糠一样。一般人以为不好接近。天气冷的时候，他头戴烟色绒布坨坨帽，长年累月穿身黑衣服。瘦小的个子，根本和国民党营长挂不上号。一米五不到，能当这么大的官吗？值得怀疑。对他进行革命大批判，进学习班，是不少人看见的，不是假的。李老头的书摊选在林源商店的档头大门旁，离电影院也只有二十几米。一是这里热闹，二是离家近，三是场地合适。有个背靠墙的宽台阶，刚好放铺板摆了还有进去看守的位置。站起居高临下，坐下和人一般高。只管三方，任何动作尽收眼底。李老头早晨出来，晚上回去，都是用一条竹扁担。挑的两只方形蔑篓子，以前多用于公家装蛋，蛋篓子。这种篓子便于长途运输。现在黎老头用蛋篓子来装书报，再好不过。只是走在路上，显得可笑，两边的篓子快要抵地。熟人要取笑他，三爷儿一般高。六七十斤的担子，倒也难不倒他。出来到摆摊地方，把寄存在商店里的铺板搬出来，把书从两个蔑篓子里拿出来，放到铺了报纸的地上。调整好篓子位置，把铺板放上去，成了一个摆书的营业台面，书报就在这上面和顾客、观众见面。刘胡子前面没有看见过黎老头，不知道有一个以前的国民党营长干着这件刘胡子感兴趣的事。也不知道半年后单位会要他另找出路，要和这个黎老头打交道。黎老头也不知道有一个叫刘胡子的青年半年后成为同道，他们两不相知。一切渊薮，前世定也。
　

龙阳呈祥

拜读新泉老师佳作，欣赏学习，受益匪浅。感佩才华出众，衷心为您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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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爱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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