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笑声

杨小平

       1973 年的元月，寒风似冰刃，无情地切割着每一寸空气，我与三百余名高中同学，还有近百名初中生，怀揣着懵懂与迷茫，听从党的安排，留在了金矿自办的五七林场，自此，一段刻骨铭心的知青岁月缓缓拉开帷幕。
      初到林场，我们被编入 12 个队，有栽果木的，有只栽茶树的，有基建的，有下井的，还有喂猪的，我所在的三队，与众不同，有水田还要开荒种茶，队部就建在花岩山的最底部，是一间用石头垒起来的房子，盖的全是毛草，屋内什么设施都没有，墙角放着的农具，墙上挂着我们的蓑衣斗笠，几条不成样子的长凳子，唯一带有时代感的就是两个报夹子，一份湖南日报，一份是人民日报，这也是下雨天我们的学习资料。旁边是一个漏雨又透风的牛栏，喂了两头牛，屋下有条山涧小溪，水质清澈，流水声叮叮当当的，到了夏天水就干了。
     知青都是住在自己的家里，每天和工人一样的，早去晚归8小时，每个月还有18块钱的生活费。
      我们刚走出校门，正值青春年少，又在父母身边，真的没有忧愁，早上上山，大家扛着锄头，一路笑声，收工下山，谈天说地，还是嬉嬉哈哈，不知道苦也不知道累。也没有谁去想前途。
      记得是下放的当年7月份，我们的带队师傅万师傅说牛栏要整修了，不然牛过不了冬，要我们男生到山上捡些粗木料来，知青队长却鬼使神差地率领我们几个男生，绕道到队部后面的水库附近，对那挺拔的杉树挥起了柴刀。刹那间，山林中回荡着树木倒下的闷响和吱嘎声，划破了往日的宁静。未几，这异常的动静惊动了花岩山的农民，他们如潮水般从山上汹涌而下，气势汹汹，仿佛要将我们这群 “破坏者” 就地正法。知青们知道闯了大祸，瞬间乱了阵脚，大多数人连衣裤都来不及脱，便 “噗通” 跳入水库，似惊慌的鱼儿拼命游向对岸。而我是个旱鸭子，山路已经堵死，只能望水兴叹，没地方跑，也来不急跑了，只能强装镇定，佯装成专心砍柴的模样。待农民们冲到眼前，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我心跳加速。他们拿着长把刀，绳子，木棒，大个子农民厉声质问我，我颤着嗓音回应，谎称自己只是路过砍柴，还指着水库，看着那一群跳水逃窜的知青。农民队长打量我一番，见我身形太瘦小，或许认定我没那 “作案” 的力气，便冷哼一声，捡起散落的刀具，转身便带农民上山了。我瘫坐在地，冷汗湿透了衣衫，待回到队部，见大家满身是水，听闻此事，笑得前俯后仰，我却仍心有余悸，半晌回不过神。
      种茶树的日子，同样充满故事。我们用自己的双手在花岩山开荒了大片大片的梯土用来种茶。
     每天万师傅要仔地分配任务，茶籽、肥料与人力的搭配，都有着严格的考量。一日，我与 L 同学、D 同学被派往偏远陡峭的山凹下种。攀爬途中，汗水湿透衣衫，双腿如灌铅般沉重，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望着那近乎垂直的山坡，满心的热情瞬间被无奈取代。我们在坡上艰难挪动，茶籽被随意播撒，毫无章法可言。真是横不能成行，竖不能成线，临近收工，篓中还剩大半篓茶籽，几人相视，心中满是对这繁重任务的怨念，一咬牙，挖了个深坑，将茶籽肥料一股脑儿埋了进去，边埋边笑，那笑声中，既有对偷懒的窃喜，也有对这艰苦劳作的调侃。
     开春后，奇迹发生了，那被随意掩埋的茶籽竟破土而出，密密麻麻，绿意盎然。万师傅看到后，又用锄头挖了下去，里面还有许多发芽没有长出来的茶籽。
      下班前开队会，万师傅暴跳如雷，他那桃源口音因为愤怒愈发高调了，话语太快就含混不清了，说得吐沫横飞，嘴角和胡子都挂满了白色的泡沫，稀疏花白的头发都要立起来了，穿着肥硕的工作裤，而前面又有两粒扣子没有扣好，蚊子老是围着他转，他一会儿挥手拍蚊子，一会儿又激动作手势，样子滑稽而可笑，还反反复复强调一定要查出来是哪些人干的，要作破坏生产论处，我们几个肇事者憋红了脸，佯装镇定，实在憋不住，便捂着肚子，借口上厕所，一到厕所，便笑得直不起腰，泪水夺眶而出。
      一次挑磷肥，记那天太阳很大，我们都带着斗笠，万师傅要求男生每人需从矿本部也就是山底挑两百斤磷肥到队部也就是山顶，两百斤四包，每次必须挑起两包 100 斤，来回两趟，当天才能完成任务，这对高大健壮的男生而言，或许尚可承受，可对身形瘦小的我，无疑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从矿本部到山顶，山路陡峭又蜿蜒曲折，每迈出一步，肩上的重担都似要将我压垮，双腿止不住地颤抖，汗水模糊了双眼。就在我几乎绝望之时，队伍中一个小个子灵机一动，在磷肥袋底部扎了几个小孔，磷肥如细沙般缓缓漏出，我们几个小个子见状，心领神会，纷纷效仿。随着磷肥不断洒落，肩头的压力逐渐减轻，我们竟奇迹般地率先完成了任务。
      收工时，万师傅看着沿路两边草丛中出现了两道灰色长带，处近一看全是磷肥，顿时火冒三丈。
       总结会上严历斥责起来，我们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彼此眼神交汇，满是心虚与忍俊不禁。直至放工返程，远离了万师傅的视线，才爆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我们甚至边跳边笑，笑得喘不过气来，就干脆坐在路边的草地上笑，笑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驱散了一天的疲惫与压抑。
     时光悠悠流转，几十年如白驹过隙，那段在湘西金矿五七林场的知青岁月，却在记忆深处愈发清晰。那些欢笑交织的日子，那些充满荒诞与趣味的经历，早已化作我生命中熠熠生辉的珍珠。在那个特殊的时代，我们用青春作笔，汗水为墨，书写着属于自己的独特篇章。尽管生活布满荆棘，每一步都充满艰辛，但我们从未放弃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那些与知青伙伴们并肩作战的日夜，那些和万师傅斗智斗勇的瞬间，都成为岁月长河中最温暖、最珍贵的记忆，如同永不落幕的星辰，照亮了我人生的漫漫征途。每当回首那段时光，心中便涌起无尽的温暖与感动，那是属于我们这一代知青独一无二的青春之歌，余音绕梁，经久不散。
有词为证
      满江红·远去的笑声

初入林场，新程始，满腔朝气。挥锄镐，茶园初垦，垄间苗翠。水畔插秧泥溅腿，田头除草歌盈耳。正年少、无虑亦无忧，欢颜美。
农事紧，同甘累；情愈厚，心难悔。看时光悄逝，笑声渐退。月下围炉谈旧梦，风前忆往添回味。念往昔、岁月已飘遥，情长记。
                2025.2.13

龙阳呈祥

拜读杨老师佳作，欣赏学习，受益匪浅；感佩才情，衷心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