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毛里湖纪实》（2）

津市吴若愚

小   说

—当代—

                                                                          --陈希

毛里湖纪实

              堤坝上突几起两座坟包。
             李富没滚水不是舍不得死，而是舍不得他才满四岁的满幺。李家就这根独苗，当初疯了似的做死做活还不是为了他？李富将窝棚又夹了层芦苇，糊上泥巴，当中一隔，里面睡人，外面生火，苟且偷生在坝上住了下来。
             三十多亩阪田一下仅剩下了两亩，李富买回一棚鸭。民间有猪圈鸭放之说。从此，不管刮风下雨，寒冬腊月，李富都会赶鸭出汊，去毛里湖喂养。鸭船形如柳叶，竹篙若撑在左边，右边会高高翘起，若撑在右边，左边会高高翘起，双手猛地向后一撑，船便像箭般地嗖嗖前行，更多的时候，船会静静地漂浮在水面，随风自横，这时候的鸭群往往是找到了一块水草肥美的滩涂。待阪田收完谷子，就将鸭子赶上岸，一块田一块田地来回驱使。吃了稻穗的鸭子，看着看着屁股就崴了起来。
             放鸭的竹竿有丈长，一头系根红布条，用作驱赶鸭群，另一头兜把小锹锸，见有鸭子离群或走远，就地铲块土，将竹竿高举后仰，猛地朝前一掼，土块在空中“嗖”地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鸭子前面尺远的地方，鸭子骤然受惊，即刻掉头。这是一项技术活，甩近了，土块落入鸭群，鸭子会炸锅般的四处逃散。甩远了，鸭子无动于衷。倘若正砸中鸭头，那鸭子会当即毙命，得不偿失。这功夫李富是跟他爹学会的，毛里湖边长大的孩子，大抵都会这个。
             鸭子生了蛋，李富会把这些蛋做成咸蛋、皮蛋，再送往毛里湖周边的集市去卖，日子倒还过得去。鸭子换了一桩又一桩，满幺随之长大，八九岁就能撑船赶鸭了。
             1958年办社，李富是村里最后个加入的。人家入社家里的牛、羊都折了价，他的一棚鸭却平白充了公。他说这棚鸭是他自己花了钱买来的，队里回答说:“这些年你放鸭占了公家多少便宜？得了多少路？没找你算账你还找我算起账来了。”李富哑口无言。
             自实施统购统销后，蛋成了管控商品，指令送到李家铺公社的食品站。从枸柑汊去李家铺，船划到尽头后还要走一两里旱路。进街口有棵大樟树，树下荫凉，摆有一个凉水摊，过往挑夫都喜欢在这里歇一肩。卖凉水的小女孩叫银凤，扎一对羊角小辫，手上带有一个小银镯，进进出出，阳光就会在上面反射出一道道亮光。她家的门总是虚掩着，很少有人见过这家的女主人，听说长得很漂亮，曾是毛里湖有名的湖匪马老五的姘头，年轻时常待在新洲的茶肆酒楼，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当年则匪没剿着马老五(据说是跑到台湾去了)，区中队一口气撒到她身上，批斗游街了几次，最终因没血债，家里还有一个瞎子娘，便被遣送回了李家铺。
             满幺跟银风认识早，从前，李富带他来李家铺卖盐蛋皮蛋，也会在樟树下打歇，李富挑担流了汗，一分钱一杯的凉水喝上两杯，问满幺喝不喝，满幺摇头。银风一边劝他，满么仍摇头。银凤就说:“你喝吧，这杯不要钱。”满么还是摇头。再次来李家铺时，满么就给银风带来了莲蓬、菱角。银风很高兴，一面剥着莲蓬吃，一面对满么笑。满幺拿过一只莲蓬，找出一粒瞎籽(瘪壳)，猛地往额头一截，就听“叭”的一声。银凤好奇，试着也来了这么一下，没声，气得嘴一嘟。满么又示范了一下，银凤再试，果然响了。银凤笑了，满幺也跟着笑了。
            满幺十二岁后就不再当跟屁虫了，他得看家。但带给银凤的东西一样没少，莲蓬出来带莲蓬，菱角出来带菱角，莲蓬菱角没了，就会托父亲给银凤带去一只小篾篓，里面装着些鲫鱼、黄古，黄鳝，上面捂着一层管草，到了李家铺后还是活精灵跳的。银凤代她妈也给了回赠，送父子俩一人一双绣了花的趟底。给李富的是富贵牡丹，给满幺的是瓜瓞绵绵。父子俩在家端详了半天，最终还是压在了铺底。
           食堂闹腾了半年，便捉襟见肘。队里就打起了鸭棚的主意，公社、区里、县里来人检查，总要在他这里抓个三五只，食堂一星期打一次牙祭也要在他这里抓个五六只。李富哀叹:“怕等不到开春，这鸭会抓完。”
           比抓更狠的是偷。第一个来偷的是民兵营长，他老婆正在坐月子，食堂里的那些饭菜根本就发不了奶。黑暗中李富认出了贼，举起的木棒放了下来，民兵营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手拎着两只鸭疾速离去。第二个是土改根子雷二毛，他一手提袋，一手捉鸭，像是在自家鸭圈似的。李富对眼前的雷二毛是又恨又惧。那年开斗争会，雷二毛一脚将他从台上踢下来，至今还落下来个腰肌痛的毛病。他弄不懂，早前雷二毛没饭吃时，只要讨到他家，哪怕是米现了缸底也会舀上两瓢给他，怎么会有那么大的仇呢？（未完待续）

摘自《城市基因——津市文史丛书》文艺卷   文学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