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相著《事友录》卷之二《观海录》【8】

永志

潘相著《事友录》卷之二《观海录》【8】

安乡潘相经峰辑 次男承炜仲明校刊

潘相：“勤理民讼，为令牧本务”

       丁亥（1767）正月，予赴莱州（1），夜梦人语及官庄，觉而署中箭步至，称新店有路死人。予星夜回，至则素不见官之举人陈九畴（2），与其弟兄来迎。且有尖食（3），予却之，即往尸场。

    先观村庄远近，官庄北距里许；继看各地形迹，乃看尸仆沟中，头西脚东，岸无滚尸痕。下沟行，有数人脚迹，东走数十丈，乃有口。命转尸，仆处血一块，头面有多刀伤。命畀上平明处细验，索各样刀比对，则剖鱼刀也。讯地保，则曰：“某日，某拾粪沟岸骇见尸，以告小民，民具报，他不知。今已五日无尸亲识认。”滨海户业网贩，家固有鱼刀也。时观者如堵，饬敛讫令曰：“予欲赴各庄查门牌，人各回家持牌听点，勿得一人不出。”阴令数妥役（4）赴官庄，四面瞭望，有逃者执以来。随由庄东起，每点一户，必盛气怒目诘问。点毕，即令取鱼刀来。连点十余户，皆从容呈刀。及至陈杰门与其叔出跪，即惊慌。诘之，则发抖，噤不能一语。索其刀，则曰无无。乃曰：“汝匿刀，即汝杀人！”则益发抖。带其叔侄随舆行。人多窃相语曰：“怪他数日闭酒店，到处去。老爷真包爷！”

    至署坐签押房，屏书役，隔别细问，语以尸似盗，杀盗无大罪。解其胸，有拳爪伤。杰乃供云：“某夜半闻拨门声，急起披衣摸鱼刀开门，忽一人迎我胸打一掌。我几跌，即迎其面，乱刀砍，其人倒地。叔亦惊起，同我抬移沟内，归刬其地血。诘其刀，曰“固在某处。”因急呼马，令数役带杰走五十里，至其庄。独杰家闭户，内有诸妇女哭声。令杰呼其母开门，母惊曰：“儿回来了！”开门见官，即惊跪，涙溢面。杰顾曰：“母无恐，老爷说我无大罪。”即自往取刀出，现血痕，烧之益真，乃以贼拒捕格杀定其案。

    （1）莱州：清朝时为莱州府。今为莱州市，山东省辖县级市，由烟台市代管，位于烟台市西部，西临渤海莱州湾。

    （2）陈九畴：生平不详，待考。

    （3）尖食：宵夜一类饮食。

    （4）妥役：办事能干、合适的衙役。

    邑俗好赌，奸盗往往寓焉。外邑之积匪有名者，畏前令何君之严，不敢入境。予初欲济猛以宽，遂有赶潘家集声。予复纠之以猛，遇樗蒲牧猪奴戏，严治不宥。武生监生，亦予重责。犯窃奸宄，几欲剃而禽狝之，赌与窃乃少戢。

    丙戌（1766）春正二十八日，查有外来形迹可疑之丁养素，差役传唤，该犯乘间脱逃，黑夜渡河上岸冻毙，尸妻丁赵氏，妾丁刘氏，侄丁大即丁芳，亦于是夜携带衣物及赃骡二头，东走，经里保赶回，押至尸场。眼同验尸，面色痿黄，口内有涎沫，牙齿硬，身直。两手抱胸前，检时用酒醋洗，少得热气，则两腮红，面如芙蓉色。口有涎沫出，其涎不粘，实系冻死。

    该犯本滑贼。闻予治贼严急，忽见两役持硃单（1）唤问，并传地保。该犯行至林间昏黑，托言出恭（2），突起将身穿皮袄，摔弃飞逸，止穿小棉袄棉裤，拼死渡河，不知水深灭顶。急爬上，自恃雄壮，蹲伏沟边，脱衣裤拧水。不料两役追到，该犯惊翻沟内，抛去衣裤，急走穿林而逃。适值狂风大雪，遂冻死于人家屋角头。次早居民见之，移于山岗。及讯以脏骡来历，据犯属及知情寄脏之尹国柱，佥供系丁养素，在掖县郭家店偷来。遂具通报，并关查掖县。据覆果有报案，倂发事主孙岳到县，认明脏骡二头，系被窃原骡。又呈请追未获赃马一匹。佥供系该犯交王九，寄交蓬莱县巨峰山上吴家村吴二家喂养。而丁芳旧与刘氏有奸，一夜拐逃。丁赵氏供必去到平度州丁养淮家，关传养淮子丁才，供认六月十七日，自伊家潜回寿光。又供称乾隆二十七年（1762）素养在高密犯窃问徒，妄供其父养淮同窃。经前任讯系诬扳等语。馆查高密寿光原案属实，拿到丁夫丁刘氏。又蓬莱县送该犯寄养吴二家红骡马即儿骡駒之母，不但毛片口齿相符，母子隔别数月舔乳依恋，刻不相离。赃真贼确，乃详复结案。

    （1）硃单：本是清代两淮盐务中的一种有价证券，是引窝交易的主要对象‌。此处借用，指传票。

    （2）出恭：是指上厕所，尤其是指排便‌。

    黄县（1）民孟祥，素无行。予兼署（2）黄县甫数日，奉藩宪批发孟祥控案，训究详复。予传集人证，监提孟祥查讯。案据孟祥先充乡约（3），经管支收社谷，后复领贴充北马集牛驴行经纪，因侵欠税课，经前任斥革。报充秦元贞，祥以诳贴掯留（4）等词，控府批县，讯虚复府批结。

    （1）黄县：即今烟台市代管县级市龙口市，东与蓬莱市毗邻，南与栖霞市、招远市接壤，西、北濒渤海，隔海与天津、大连相望。唐初，黄县属东莱郡，后改属登州（治所牟平）。宋、金、元、明、清，黄县均属登州。

    （2）兼署：兼职署理。兼任、兼职的意思。在本职之外，另兼任某一职责。

    （3）乡约：指奉官命在乡里中管事的人。《儒林外史》第六回：“族长严振先，乃城中十二都的乡约。”

    （4）诳贴掯留：诳，音kuáng ，欺诈性言辞，蛊惑人心的言辞 ；掯（kèn ）留，留难；刁难。

    兹孟祥因拖欠社谷监追，冀图出狱，藉元贞与王天爵朋充（1）。祥曾与元贞斗殴被责，系武生周更明作证。又以元贞与仓书秦大有同姓，元贞身故，其子秦文铎并未报换，遂遣子孟克益以衿书朋弊（2），朦取国课，喊禀藩宪。兹讯查历年季报册内北马集牛驴行经纪，久系秦元贞，则孟祥所控悬案未结等情属虚。至册载孟祥，实欠本息谷五十石二斗八升，当堂质对，且据呈完谷。印票三纸，其息违例，疑系偷裁私填。忽将他卷同于印票之字，令其墨写，笔迹宛然，以八年挟持官长之据。一语剖明，忽严切教告。父子骇汗，哀求饶命。但以印票难办，当即销毁。拟以掯骗仓谷，凭空刁诬，应予满杖（3）；所有谷石，勒限追完详结。孟祥悔悟改行。

    （1）朋充：朋充，合伙蒙混冒充。清·黄六鸿《福惠全书·钱谷·比较》：“或当官报认，或私帮朋充。”

    （2）衿书朋弊：制造假文书，共同作弊。

    （3）满杖：清代刑法名。杖刑打一百下。《六部成语·刑部·满杖》：“杖至百数为止，曰满杖。”

    后三年（1），予调曲阜，过黄县，有衣冠而远送于道者，则孟祥也。问之，则云：“感老爷教训，保身家，为良民，故叩谢！”云。

    （1）潘相于清乾隆三十五年（1770）正月调任曲阜知县。推知前三年应为清乾隆三十一年（1766），是年潘相兼署黄县知县。

    邑陈姓有官皋兰县者，亏累巨万，以其业值数万金，售于同尹甘肃之海阳姻戚李，新旧倶交讫（1）。原拟补官日取赎，无何陈卒。妻子还据所有，李价业倶悬，讼于予。两家各托贵人以千金贿，予屏之。诣其庄，清查数日，以其宅屋及近宅之地，可三万金者予陈，外腴产可数万金者归李，立界招佃，讼乃息。后有自甘肃来为监司者，待予甚厚。时予在曲阜任内，值本道与本府郄，疑予助府，予亦以不能阿谀忤道。道怒甚，事事龃龉，乃其解说得相安，予感之。乃曰：“我在甘肃即知君廉，而敏于事。”盖李氏游扬之也。可见做好官，未尝无利。

    （1）交讫：是指交付完毕、完成交易的意思。其中，“交”表示交付，“讫”表示完结、终了。因此，交讫就是付清的意思。

    稂莠不除，嘉禾不植(1)。为牧令，必先察书役（2）弊混，尤在重处光棍。福邑有张二、吕二光棍，吕肥猪鹿十赵二诸棍，皆遇事生风，扰害良民，又欺奸刁奸妇女，索取人财物无数，予皆以次严治。又有李三发、杨二、杨四三人，欺刘姓单弱，其男远出口外，伺其媳女二人，持被迁往南屋之夜，相约踰垣拨门入室，持刀轮奸其媳。发与二，又鸡奸十四岁女。次早杨姓生员，以危言恐嚇刘姓，曰：“若勿告官，告官勿及两杨，两杨被责回必逐汝家。”刘姓遂专告三发，强奸其媳若女。

    （1）稂莠不除，嘉禾不植：除：去掉。稂(lánɡ)莠：稂和莠都是生长在田间像禾苗且有害禾苗的杂草，比喻坏人。嘉禾：茁壮的禾苗。不除去杂草，就难以种好庄稼。比喻不除去害群之马，就难以治理百姓。

    （2）书役：指从事文书工作的属吏，泛指掌管文书翰墨的人。

    予疑之，往勘。三发秉称夜往刘索欠，刘媳女辱我，我批其頬，无奸事，有杨二杨四见证。唤二至，则父丧未一月，长发而孝衣。唤四则潜逃，比拘到，细鞫三人，皆如刘媳供。令媒婆验女后，肿翻肛，淫恶之状，不具录，遂论如法。邑绅士皆曰：“感公此举，吾乡户多远出者，无他虑矣！”有在臬司前讲阴骘者（1），臬司曰：“讲阴骘，便请弃官做和尚，念阿弥陀佛。做官则有王法在，且遇元恶大憝（2）讲阴骘，是作孽也。”予究以有事为撼，后乃有挟仇诬告七人。轮奸其二媳者，详鞫之实无其事，皆省释。地方自是稍安。

    （1）臬司：是古代中国对司法领域高级官员的一种称谓。“阴鸷”一词最早出现在《书经·洪范》中，意为“天不言，而默定下民”，强调天默默地安排和定下民众的生活。在道教中，《文昌帝君阴骘文》劝人多积阴功阴德，为善不扬名，独处不作恶，认为这样会得到暗中庇佑，赐予福禄寿。

    （2）元恶大憝（yuán è dà duì）：意思大为任所憎恶，后置元凶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