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读海》

津市吴若愚

散   文

—当代—

                                                                                --钟月

读  海

                   一个有阳光的午后，我独自站在沙滩上，读海。温柔平静的抚爱里，鼻息中有藻丝荡起的绿香，耳边，渔家梆笛和男女合欢的赶海调丝缕般袅娜，叫人忆起月夜的琥珀色等火，复疑为荷塘雨帘边翘檐下的风铃。前方，无穷高远处，水天一色的太虚间，濡染着迷蒙烟萝的幽兰，飞鸥帆影各色物事在我眼中定格，那分明是潍坊的风筝、杨柳青的年画、陕北婆姨手中的剪纸......于是，我便读出了苏轼瘦西湖的滟潋波影，李白把酒临风的放狂洒脱，陆游乡径骑驴的散淡，以及板桥卧竹、米䒥抱砚之千古雅韵…….…对了，中国海的纯粹是东方特有的蔚蓝色情结。
                  我静静地望着前方，海浪在漩涌着，像书页的翻动，起风了。阴影切割着阳光，在海滩一隅，我隐隐看见白浪边，泊着一只倒扣着的船，船背上蜷缩着一个身影，双臂抱膝，他(她？)面朝大海，一直久久地凝望着前方，有时将头垂了下来，恰好划出一个问号.....怎么啦？没有答案。答案，有时候对我们来说，常常是很无奈的——失恋了？离异了？失足了？破产了？抑郁了？......这，也许是，也许不是。只是，海滨之夏这样的点缀，与海浪中那些穿比基尼和赤膊的缤纷男女极不谐调罢了。我一直思虑着眼前的这幅画，凝眸着这个问号，陷入了莫名的沉思......
                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依旧是海。那时，墨黑裹住舰船，没有月亮的大海只有迷幻和恐怖。我迎风站在窗前，面对黝黑的水天，我诅咒大海，在编织世纪未情绪，不要问我从哪里来，世界一点都不精彩。旅途中的我心情一直不好，这自然缘于生活境遇中的郁闷和烦恼。就在这时，我脑海中忽然闪出一个字，跳!说不清我当时怎么就要想出祖先造出的这么个方块字来，似乎无须说出情由。英雄的壮举和儒夫的意向往往是瞬间一念。几乎在升起这念头的同时，我陡地发现遥远的天际闪耀着道道雪亮的光柱，灼灼然映亮了一方水天。那亮光处，星汉璀璨，灯影明灭，我想，那一定是一块不沉的陆地，一定是一座不夜城。其时，我神思迷离而亢奋，心灵深处不知怎么悄悄地出现了依稀的潜意识退却。还没等我矫正思维的时候，海上骤然大风扬起，其磅礴之势摧枯拉朽，我当即打了个寒禁，很快拉上衣领，双手抓住护栏，挺直站着，无意避进舱房。这时节，灯影在闪亮，海风在呼啸，天空好像有一种隐隐的声音在混响。我望着，听着，身子有些战栗，难捺的激奋不能自持。此时，我仿佛置身于远方灯影下的那块热土，又恍若被大风狭裹在半空的音响里，惊悚、兴奋、企盼。我觉得眼前的大海，长风、灯火，以及轰响听起来陌生而熟悉，好像曾经伴随过我，做过我的知音，我想不起来了…...苦苦沉吟间，突然一个声音在高远的苍穹间响起，有如海燕般的激越，“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哦，想起来了!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那个难忘的“第五”!长号、园号、小号、大号、单双簧管、贝司、萨克斯、吊，以及大镜、大锣、定音鼓!多么高扬多么雄浑的乐音伴和着海浪大风在交融，在撞击，在震响，它以无可阻挡的进击主题，以无与伦比的辉煌旋律主宰着这个世界!我顿时神思清明，终于，我对着夜的大海高喊:“我不跳!我——不——跳——!”我在问自己，中国海博大的包容中，难道仅容纳死亡而不孕育生命么？我若跳了，谁来为我唱挽歌？我若跳了，这个世界无非少了一粒尘埃，多了一个故事，那海边性感放浪的粉红色依旧恣肆，那海天的蔚蓝色依旧迷人，还能有什么呢？至多人们仅在清晨两眼惺忪的懒散里淡然地唏嘘一下，说，昨晚又有个人跳海了.....仅此而已。
               我一直站在大海边，望着想着挂念着沉船上的同胞，不相识，愿相知。但愿沉船上的他(她？)是一种忏悔。忏悔是一种境界，弱者的忏悔是强者的序曲。站在黑暗的边缘，便是站在黎明的前哨。生命的期待与渴望是美好的，如同大海的日出。谁如果能等到那一刻，谁就能创作出一幅精美绝伦的画——金黄蔚蓝的底色上，一个身影面朝东方，头高扬着，双手伸向天空，口里忘情地大喊:“我要拥抱太阳——!”此刻，奇迹出现了，金色阳光镀亮的身影竟成了一个有尊严的大写的“人”字!
               海是一本书。它有亚里士多德的睿智、卢梭的坦诚、伏尔泰的深刻、成吉思汗的沉雄、穆罕默德的宽容，以及米开朗琪罗的纯美。海是母亲，她把骨血、奶汁、须发，以及丝丝缕缕的柔情融入无边的蔚蓝里。母亲有如玛利亚圣母，她的圣洁启示让我开悟，我将匍匐在大海金色的一轮里，捧接瑰丽的日出。母亲爱吻我的头，让我接受久长的灵魂洗礼。面对大海，所有人都是孩子:无论你是名人或常人，也无论你是成功者或失败者，你都应把自己看作是渺小的尘埃。面对大海，你必须心存敬畏，来到海边，你是来倾诉的。大海的宽阔胸怀，全然可以包容所有的倾诉——引吭高歌也罢，放声大笑也罢，长歌当哭也罢，悄然无声也罢，或索性一头扎进大海的怀抱，追逐雪浪花，不舍海流.…..是的，来到大海边，只要你是谦恭的、虔诚的、随缘的、率性的，你都能得到人生中的蔚蓝色启示。

摘自《城市基因——津市文史丛书》文艺卷   文学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