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展

张新泉

　　 老干局重阳节书画作品展，信息一下子沸沸扬扬传出去了，好戏开锣那天很多人百川归海一样涌向老干局。这天到处都是搭车去县城观展的人，老张是40里外镇上的，不想急于挤车，错过几趟，赶到那里已十点半，前面的精彩部分老张没有眼福看到。
　　 老干局好像有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前后两个版本。喏，该有三个，不要也算一个。越是前面的人，越想得开，没有地方也要闹革命。搞什么活动无须专门场所，工会、剧院……这些地方，空着时是可以用的，皆可通融调剂。一年也就是那么几次，不一定非要个永久性的专门地方不可。
　　 后条件改善，每上新人，就有新面目、新举措。前面主头和后面主头所吹号子是不尽相同的。
　　 第一个版本的老干局，房子不多，花园面积可观。县委退休干部队伍不庞大，回去部分所剩不多，就是隈在县城的几个会会面、说说话、走走棋、赏赏花……这么搞一家伙，已经非常赏心悦目了。
　　 十多年后来了新掌门，要添门球场、大礼堂，退休了还有余热发挥，还应该有个协会组织进行活动。外面大地方老干部活动搞得如火如荼，上级追问起来，屁股要挨打嘛。仅有几间办公室怎么行？于是重起炉灶，从新布局，撤花园，除花草，拱倒树木，修门球场健身设施、修大礼堂供会议……于是老干局就有了不同模样。
　　 后来，以老干部命名的机构渐多，县里还成立了老干部诗词书画协会，相关的一些活动就到这里开展。
　　 可是，并不是大部分领导同志都有艺术细胞的，只有一少部分，扩容就把一些下面基层不是干部的也发展进来。老张等一些平头百姓，作诗写字画画，搞形象思维，也就在放宽尺度招兵买马之时罗列其中了，也就有了涉足老干局的机会。
　　 老张属于娄校长的兵，不是老干的人到老干局来，终究有些羞羞答答名不正言不顺。他知道大部分人没有心理障碍，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挂上老干部，不觉尴尬，反觉喜欢。他诚惶诚恐，好像有楚河汉界之隔，这等于李鬼充李逵、六耳猕猴充孙悟空。尽管不是自己要充，还是不那么理直气壮，就像是从没有偷东西的人开始偷东西一样战战兢兢。后来协会的牌子，老干部后面加刮号填上老年字样，才好一点点。
　　 其实根本不值一羞，到处一样，百姓比干部多，占了多半。都入得心安理得，事情又是正能量的。这不，2005年重阳节，也就是老年节，老干局这里搞的一幕就是：纪念红军长征胜利70周年、纪念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的诗词书画展览。
　　 老张这是第六次来，2003年开始，每年春秋来两次，前面都是听领导报告，听娄老师讲座。看展览，还是他的第一次。
　　 老张吃了早饭，正要和分会老友一起动身，来了一个买玻璃匾的。来人选货，谈价，给匾上落十多个名字的款，搞清白，搭乘车子几乎张张满员，挨了一下，赶到老干局的时候，过了开幕式。不知道来了什么头面人物参与，搞了另外的什么项目。他准备信马由缰看哈回去。
　　 老张在老干局大门边，没有看见红拱门、彩旗彩球彩柱、红地毯。两边各有一块木牌立着，一块红纸上上书热烈欢迎上级参观指导字样，一块写着祝贺老年节暨第五次书画艺术展成功举办。是娄先生务实精神起了作用还是覃局长地提倡，或许二者兼而有之，有限的钱，办尽可能多的事。老张于文化革命就狠批过经济主义歪风，自然对这个不走形式主义的搞法十分吻合。他就是对奢侈浪费很反感的人，花架子还是实际内容，一望即知，概念清晰。
　　 进入大门坪子，许多三合板的木架呈人字形立着，上面就是会员作品。每块字画面前，有三三两两的人看，有的人一晃而过，有的人比较仔细，在看门道。部分是老年，也有相当数量的中年，学校的高中生、初中生、小学生，有男有女。老张先看的不是字，是张国权的一张叫做一线天的山水画，感觉不错，好像身临其境，山景一边多一边少，那一线天当中一个红衣草帽人向里行走。体现了自然的壮丽美、险峻美，带给人震撼。作者，老张认得，七十来岁，一起修过白杨河，只不过老张在营部当文书，张国权在师部就职。反背也是一个鼎鼎有名的、叫谢提威画的四尺斗方、人物半身像。七品芝麻官的造型，两撇胡子、一把扇子给人物衬托得惟妙惟肖。谢是税务局的职工，画过桃花源十二景，税务局印刷作为年历让个体工商户八十元一册买过。
　　 字和画是插着摆的。老张接着看的是字，一个三尺多大的行书龙字，有些火候。就在院内靠前，一看名字，是松柏先生所书。松柏是省书协会员，和县里一个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张先生五十年前是同班同学，尽管字是中上样子，但有这么一层评委关系。这些人打什么奖，有发言权。老张和两三个人看的时候，忽然肩膀上被拍了一下。调头一看，是五十八岁的王启明先生，“看得这么入神，怎么样？”
　　 “还可以吧，和身份对等，特高级说不上，稍显呆笨，而龙，应该活一些。当然，各有各的理解，不能强求一律。”老张知道松柏先生不写诗，文化品位相对而言可能稍有欠缺，而古人重的是文化品位，书画只是文人“余事”。
　　 “所言不差。我和你看法一致。我听说的是。奖已经评出来了，恰恰是这个一般化的东西占了书法类的鳌头，二等奖，一等奖暂缺。老张，你的和我的一样，三等奖。我们都是写的自己创作的诗，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比我们高，是不是我们不是评委，他是评委，还拉了其他评委，多了票数。我知道，他的嘴巴是很会讲的，死人子讲得站起来。有时候根本不在质量，在人缘。”
　　 老张不便和他就这个问题讨论，还没有看见自己的，于是就默默无语加快速度，一路看过去。快看到边上，觉得这副草书作品不错，落款是一个姓刘的先生。旁边一望，看到了于秘书长，就问，“这张字的作者是哪一个？”
　　 “很有来头，他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唔，在那里！”秘书长手一指那块，一丛人在听刘先生讲经说法。
　　 老张不由走过去，原来他在给人点评。老张听他说……
　　 听他讲完，老张说，“你好，有两把刷子，中国书协也加入了。你是怎么加的？学的什么帖？请别保守，给我们传授传授经验……看样子，你还年轻……”
　　 “也不年轻。很偶然，我热爱书法，习的怀素，临自述贴一百多遍，第一次就是给他们大赛投稿，”
　　 旁边一个老师模样的人插嘴说，“他的运气太好了，一步到位，一开始投稿就中。我多年，参加了省里三次，才是省书协会员，他一次就成为国家级……”
　　 老张又问刘先生，“我给中国书协投了两次，泡泡都没有鼓一个。不过，尺寸是六尺的，四尺宣裁了两尺粑成六尺……”
　　 “我是用的八尺，那么多人的情况下，小了不打眼。还要染色，不能搞单一的白色……”
　　 老张想这是不是画蛇添足、形式重于内容呢？
　　 外坪看完了，老张还是没有自己的。又去旁边宽大的门球场看，门球场里作品成几列横队，看一列也不容易看完。看了一列，便更加快了速度，差不多，没有几个是自己作的诗。都是抄写古人的。后来就只看后面提款，整个看完，还是没有自己的。已经接近中午，人散得差不多了。他不由自主进入礼堂。啊，原来在大礼堂里。座椅全部搬走，现在这里也是书画作品的海洋。进大门右边的墙壁上，他的就挂在这里。毫不例外，每个人，挂轴装裱一副，其余张挂的是简易装裱的。挂轴是写的忆长征：围剿重重怎奈何，长征万里破天罗。一条革命红飘带，星火燎原奏凯歌。简易装裱的是：小米步枪无所惧，敢叫疯狗上西天。
　　 老张看毕，也浏览一下其他作品，心中有了一个大致概况，的确高人一头。但是他不会去争奖，这是很丑的，争奖就免不了自夸。自夸自，无意思。他随遇而安。礼堂里和外面一样，人退出了大半。没有看见娄老师，也没有看见其他负责的，看见了赖局长、洪秘书长、88岁的张老师。三个人不知道谈些什么。老张快速看了一圈，赖局长写的柳体，有火候。洪秘书长写二王……张老师写颜……这个屋里，都是自作诗的天下之外，还有张老师写的和陈松柏龙字一样大的一个寿字。
　　 走马观花看完，老张正要喊张老师，张老师已走到他面前轻轻地地说道，“小张，中午了，我们到外面吃点东西去。他们是县城的，我们别管他。”老张就和张老师出去了。外面张老师嘟嘟咙咙不满说道，“只有陈松柏能评奖，我们不能评奖……”
　　 “娄老师呢？”走在路上，老张问。
　　 “可能到秦局长家里去了。下午，我们在老干局等他两个钟头，如果没有来，我们就先回去。”张老师答。
　　 张老师和老张吃东西后回到老干局，又有很多人在里面看展览。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原来屙屎做得粑粑吃的同学，老张想躲开，在这个同学面前，羞愧得很。原来差不多的，他现在是堂堂的政府大员，副县级，他还是碌碌无为无官无钱一草根，怎好意思相见，自卑情绪一下弥漫全身。他看见他也看见他了，张嘴正要喊，他装着没有看见，快速溜出老干局礼堂大门……
　　
　　 这是一次盛况空前的展出，电视台做了报道，很多县里的头面人物都在开幕式亮相，有娄老师一个镜头，提笔写字的镜头，也是唯一一个技术含量的镜头。怪不得后来老张见不到娄老师，那时候的娄老师要为那些大头服务，请去为他们写字去了。

老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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