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刊先生（3）

张新泉

　　 三、
　　 老刘回去的路上，脑壳信马由缰又想起两次和娄老师有接触。只是时间短暂，容易忘记。所以他以为断层隔得特别久，实际也不尽然。
　　 大概九三年有次接触。 一次老张在门面里在宣纸上写温庭筠的诗，旁边不知不觉站了另一个津津有味看的人，一看是几十年没有会面的 娄老师……
　　 两年后， 朋友瘦高个儿陈眼镜邀老刘给他打伴到娄老师家里去，两手光光的老刘、陈眼镜被娄老师留下吃饭……
　　 再后来就是2003年被王校长发展成为会员以后的所见所闻了。
　　 第一次王校长引他去。首先，是狗子先迎接，狗叫声中师母出来，师母显得年轻能干，不过也是六十几岁的人，是娄老师的老婆死后三年多跟娄老师的，师母马上忙着泡茶。随而娄老师从楼上下来。
　　 娄老师八十多岁，鹤发童颜，气色极佳，讲话的语音不像是八十的人，很有学者风范，略带方形的脑壳显示出原则性、灵活性。谈吐风趣，头脑机敏，出口成章，怪不得全县乃至全市在诗词这块唯他马首是瞻，听他的。这天，老刘就算入会了。没有任何仪式和费用，没有要求，没有注意事项，正对老刘心思。有什么神秘的呢？就是这样好！
　　 老刘发觉，娄老师总有做不完的事。无花八门的事情等着他，又难不倒他，工作并快乐着。家里人怕累到他，想阻止，就是打错算盘了。他就要发脾气，不让他做，比杀他还痛苦。儿女从外面回来，不经意间发现父亲的怪脾气，转钟两点才睡觉，在编县里的诗刊。先是劝，娄老师哪里得听。说他的身体维持到现在，就是搭帮有这事做着。后来，他们把父亲东西藏起来了。娄老师七点起床，发现东西不见了，以为是自己放错地方了，旮旮旯旯找遍，没有，才知道是有人故意捣蛋，就一反温和脾气，好像要杀人。儿女才知道父亲是把这个当成事业搞的，就是父亲的生命，是制止不得的，从此不加阻拦。阻拦就会催他上黄泉之路。可能是为了一个名，讲究什么夕阳红。以前成分高，阶级斗争，反右，文革……教书，当校长，时间耽误了，还不抢在进土眼之前，办几件漂亮的事，对自己不住，对一肚子的文化不住。一退休，马上发起常德诗墙建设。建设得有模有样的时候，七十多从市里回来，发起成立县诗词协会。现在又有了一些年头，人也到了八十多了。曹孟德的两几句诗怎么说来着：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这正是他的写照。
　　 老张晓得他的时间宝贵。还不能不去，送审自己的稿子，他是主编，不给他给哪一个。为他人作嫁衣裳，这也正是娄老师热衷的。其他的琐事，老张自然不吐半个字，自己消化。老张的时间也是有限的，还要为生计生存搞钱。钱多一点，过得滋润，钱少了，日子紧巴。有没有事搞，店子都要守着。他出来都是提心吊胆的，活怕一件事由于人不在而失去，被堂客埋怨。最好是精神物质两不误，但是，哪里那么两全其美，老张还是丢了一些事情。丢了就丢了，免不了第二次上门，还照单抓药。是其中一员，尽一员的责任。他找娄老师的时候，希望那些顾客莫找他。但是，人在家，顾客往往不来，人离开，顾客反而来了。老张没有那么大的能量，靠思维传感能空中通知此时别找等会再来，往往误了一些事情。
　　 第二次，是老张一人登门求教，带了几首诗来，娄老师当场拿出笔，一挥而就改定，指出为什么要不得，老张一会辞别回家誊写。
　　 下次，老张带的作品娄老师看了不再改动，只说要不得，让老张自己改，有时候上几次门，还要不得，就改几次，这样，娄老师有意思地锻炼强化了老张。直到没有什么问题了，娄老师就收下，备出书用。
　　 几回到娄老师家去，娄老师在吃早饭，端着一大碗面，食量较大。每天工作很晚，起来较迟，起来后亲自在楼顶料理他栽的花木、蔬菜。下来吃师母准备的这一大碗面。吃过就在二楼书房投入工作。写作、编辑、读书……老张上去过一次，看见床上铺满稿子，桌上放着工具书大部头《词源》，一个书柜放着不少书。
　　 有几次来的时间迟些。 娄老师已吃完饭在二楼书房投入工作，老张不好上去打扰，师母喊娄老师下来的。有时候，看见邮递员送来大摞信函，其中就有中国诗词学会的，霍松林等和他通过信。还有赠书赠刊、稿费单、奖金单。
　　 最冷的时候，娄老师从楼上到了下面进门的左边一间办公，兼做会客室。屋里用的是家家户户都有的一张罩了棉絮的方铁桌子，桌子底下一个藕煤炉子，要比楼上热和、方便，就在这里创作、编辑、接待客人。最热的时候，有个把月也在这里，底下接地气，比楼上凉快。最冷和最热的时候均在楼下，约三个月，其余九个月在楼上。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娄老师都能得心应手、水到渠成。只是赶急的时候日夜连台，彻夜不眠。苦干能干会干，赢得好名声。春节期间，市里头头、县里头头来给这个半草根的糟老头子给予发自内心的拜年，送上慰问金。其他的人，包刮快九十岁的写字高手章老师，也不会受到如此礼遇、尊重。
　　 底下这间屋里老张去了四五次。有一次，老张进屋看见桌子上放着一本大十六开的《柳五糊诗词集》，这是一个当过县长的人，他主编了几部大部头书。老张觉得你当你的县长，编个什么书。大家编了，挂他主编，有贪天之功据为己有之嫌。国计民生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还有兴趣有心情编什么书，是不务正业了。是为自己脸上贴金让人觉得他有文化还是转移视线告诉别人他不是贪官。
　　 娄老师见老张打量《柳五糊诗词集》，就说，“这个柳县长，王妈妈裹脚臭又长，意思是相同的，要他莫收进来，还是舍不得割掉，我要好一阵去改。” 原来这是一部要修改的打印稿。老张猜，娄老师是碍情面不过。一个有原则的人也有不能免俗的地方。或许长年受官人压抑，难得有官人抬举而心甘情愿帮忙。老张想，这是整个国家的特色，没有揪出前，大官的题词到处张挂，一旦坐牢，都来肃清流毒。字还是那个字，先为宝，后为臭狗屎。老张看见县书协主席把一个本地在外当市委书记的字登上本县书里，拍马屁给占首页。一箭双雕，巴结讨好的同时抬高自己。过不多久，市委书记进了笼子，不知道书协头儿还敢不敢把牢眼里的市委书记的字继续当成宝贝疙瘩继续在后面的书里编进去增增光添彩，恐怕划清界限撇脱干系避之不及了。 娄老师是为什么，为协会经费发愁还是其他的。反正这一点他相信，为原县长编书不是为自己。名节晚节，大是大非有原则。除了这本，其他都是诗词作者、爱好者的书，不在此例。
　　 娄老师百分之九十的时间关在家里，百分之五的时间外去（开会、培训），还有百分之五上街、访友。
　　 娄老师来过老张这里，坐了几回。每到娄老师出现，老张有些惴惴不安，活怕顾客也来。这时候，招呼谁好，谁都不能得罪。一边是衣食父母，一边是精神领袖。这精神领袖可不好来，走路是一拐一拐的，来一趟付出多大努力，走多长时间。六十年代读书的时候，没有发觉娄老师走路异常，现在的样子，替他难受。
　　 娄老师一来，老张如有东西，就迫不及待拿出平时所写，让娄老师过眼、掌眼，再端茶来。一想，娄老师是吃烟的，又屁颠屁颠地翻箱倒柜去找烟。老张自己不吃，没有买烟，是拿别人装的烟借花献佛。买东西的伙计，一般都在讨价还价的时候不时拿根烟递，以达到目的。装烟的虚情假意，老张是真心实意拿他们装的烟，装给尊敬的老师吃。那烟，是芙蓉牌的根根烟，原来叫沅水烟，改名就升级了，再高级的是白沙烟。一般翻箱倒柜能找到好几根，一根递出，娄老师接了张嘴衔住，打火就抽，一边手拿稿子眼睛看。稿子没有完，烟完了，老张又一根来了，娄老师继续。看完稿子，老张继续递烟，接力把手中的薰杆子打完，不怕尼古丁薰了人家，吃烟的人也不怕尼古丁。有次没有找到烟，堂客大概怕霉，就让她伯父的儿子江丝儿薅走了。一支也没有找到，老张脸红了一红，“没有烟吃，遗憾……”
　　 娄老师呢，有，来者不拒，无，也不怪。可有可无，可吃可不吃。这次来，娄老师说，“给你一个联络员的身份。先干着，以后一步步来。”老张懂了意思，这是提携后进，这当负责人的事，老张并不奢望。不学有的人，削尖脑袋钻，没有油水也干，在干中去找油水。
　　 娄老师的话还没有完，“还做一块牌子。名字是：江源县诗词书画协会沅江镇分会。牌子就挂你这里。” 这分明是照顾老张的业务了，大有深意了。娄老师是负责人，牌子应该挂他那里 。以前没有牌子，现在一样可以不要牌子。做牌子不挂那里，挂这里。也是提起人注意：老张非同小可，要把他当个角儿。
　　 原来娄老师早有一个意味深长的原因，年纪此时八十有三了，精力有限岁月无多，要考察一个人接班。老张五十七岁并有这方面爱好进入了娄先生视野，过几年，老张六十岁名正言顺正好接班。这是属于老干组织，并非年富力强者养家糊口者干的。公益性质不发工资，牌挂这里有抬举之意。先委给老张一个联络员的身份，水到渠成时让位。
　　 老张没有理会娄先生良苦用心，依然故我，没有鞍前马后巴巴结结，连上门请教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倒是娄先生跛足而行，上门邀他去县里开会、讲座。老张需要捞钱养活全家，有生存压力，能够丢开事情陪娄先生上县搞讲座，也算难能可贵。
　　 老张是一个不图名利、不挑大梁、没有主观能动性的执鞭随蹬者，接受领导而不领导他人，没有契合娄先生的思想。穷得硬气饿得新鲜，垂手可得也不要，不要一个近水楼台。他想的既然没有雄才大略，就低位一些。这一点上，娄老师和老张可算一个路数，是实际上的有德之人，只是对待这件事情态度不同而已。娄先生想的是传承人，不是其他；老张想的是量体裁衣，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老张佩服娄先生的学问、人品。每次陪娄先生在老干局之行，礼堂一露面，几乎所有人都伸出手围过来打招呼，围不过来的也就微笑看着。这哪算退休先生，比台子上人还有威信，人到这个份上，夫复何求。每次讲座后用餐完毕回家，七十岁的秦局长总是笑着对老张千叮咛万嘱咐，娄校长的安全交给你负责，出了问题，唯你是问。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老涵

赏读张老师精品小说，细腻描述，读来有味，大赞！

陈爱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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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阳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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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阳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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