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教歌 《十年津澧路》（12）

听涛

             让我教歌
           《十年津澧路》（12）


       没有想到，与全公社一百多教师首次会面，居然是教他们唱歌。

       事情是这样的，四月底的教师大会，聂廷舫同志只是简单讲了一下全公社各学校开学情况，主要内容是放插秧假的安排。由于会议内容不多，聂廷舫同志不知出于何种想法，在会前让大家唱了几首语录歌后，突然要求教唱《国际歌》。

       现在中青年人可能不知道，那时候没有电视，很长一段时间，每晚八点，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第一套节目准时播报“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所有人都通过广泛分布着的高音喇叭收听这档节目，节目都以《东方红》曲子开始，以播放《国际歌》曲子结束，从不改变。


       同样还有中青年人更不知道的一件事，全国有十来年不唱《国歌》，没有《国歌》。这件事我得简单说一下缘由：在 “怀疑一切”  “打倒一切” 的动乱岁月之初，《义勇军进行曲》的词作者田汉，时任中国剧协主席和全国文联副主席。早在1930年前后一个时期，鲁迅与 “左联” 领导人周扬、夏衍等人的裂隙加深，特别是在 “左联” 解散问题上以及关于 “两个口号” 的公开论争中（注一），这种矛盾则进一步尖锐化、公开化。鲁迅先生在《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这封公开信中把周扬、夏衍、阳翰笙、田汉称为 “四条汉子”。在文革时期，被鲁迅怀疑和批判的人就是敌人。有些人还找到了另外的 “材料”，田汉很快被打成  “叛徒”  而被关押，一九六八年病死狱中。而《国歌》的词作者是田汉，就这样，《国歌》理所当然被下架了。好在外事活动中只需要乐队演奏《义勇军进行曲》曲子。那时候还流传过 “有人提出将《东方红》替代《国歌》的建议而遭领袖否决” 的传闻，不知真假，那个年代有人这样提议一点也不奇怪。直到1979年，田汉才获平反。


      那天，聂主任首先点名要石家生教唱《国际歌》，石家生是联校为棠华中学特意从棠华大队聘用的音乐教师，是我们学校唯一的一个民办教师--那时候的统一称呼是“赤脚教师”，在学校教音乐课，在生产队记工分（八十年代转为公办教师了），他有文艺方面的特长，还负责带学校的文艺宣传队。但石家生说他以前没有唱过，不好教。主持人又点名问了几个大队学校的音乐教师，都说不会。后来问到我会不会，我说我会。这首歌，我在上高中时学校老师教唱过的。至于老师们说不会唱《国际歌》，其实主要是不知道歌词，因为从来没有唱过，但曲子每天都可以听到，应该是非常熟悉的。

       那天基于此，我就直接一句句教唱歌词，学会很容易，不一会儿就可以齐唱了。

       这次教唱，全公社的教师都认识了我，这为后来经常下乡走访带来了方便，有时顺便在大队学校里蹭饭。


       这里说的 “让我教歌”，不是指上面这件事，是指七零年下学期学校让给教初一学生唱歌，给他们上唱歌课。

       学校的课表不用钢板刻写，而是将各科目的名字雕刻了小木图章，各班的课表就是用鲜红的印泥将科目盖在书店买的空白周课表上。学校班数很少，没有全校的总课表，每个班发一张周课表，每个老师则发一张空课表将自己的课程填写上去。

      七零年正处在文革中期，对全面恢复开学的中小学校本着 “教育要革命” 的精神，对课程设置做了一些改革，课本教学内容是省教材编写组以上海新编教材为依据进行调整的。中学课程有语文.数学.英语.思想品德（即政治）.地理，体育，但没有物理，化学，动物，植物，而有 “工业基础知识”. “农业基础知识”，还有唱歌，图画，劳动，自习。但 “工业基础知识” 和 “农业基础知识” 字数太多，雕刻木章时就用 “工基”  “农技” 代替，有的学校这两科简称为 “工知” 和 “农知”。“工基” 以 “三机一泵” 为主要内容的同时插进了物理化学的有关内容。“音乐”  “美术” 直接用 “唱歌”  “图画” 表示反而更为确切，这两科的教材我没有看到，反正每周只安排一节课，也没有什么验收标准，就让各位教者去自由发挥。


保存至今的部分二胡曲

       也许正是因为对自由发挥没有把握好，后来白衣区所辖的灵泉中学发生一起教师殴打学生的事件，引起常德地区教育局的关注，直接下发处理文件，在全县教师大会上，宣布将当事人吕明道清洗出教师队伍。此事我后面再细说。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初期和中期，湖南只有一所培养中学师资的大学，就是湖南师范学院，也只有这所学校里才培养音体美教师，其它以培养小学教师为目标的中等师范学校（简称“中师”），例如常德地区久负盛名的桃源师范（简称桃师）和常德师范（简称常师）两所学校是培养小学教师队伍的，从初中毕业生中招收，各方面的知识都学点，掌握程度则要看学员的天赋，在1958年开展的“大跃进”运动中，大部分地市办了一所高等师范专科学校，但学校也没有开设音体美专业，因此，中小学音体美教师奇缺，音体美是典型的 “副科”，无论是学校还是学生，都不怎么重视，由于没有专门的教学人员，基本上是学校里指定谁教谁就教，哪里管得了是不是乔太守乱点鸳鸯谱。

       就是在这种现实情况下，走上讲台的头十一年，我在教数学的同时，几度兼任过音乐和美术课程。

       在棠华的第一年的下学期，让我兼了一个初中班的唱歌课。高中班只有一个班，只教一个班的数学课，尽管安排我协助石家生的宣传队工作，任务还是太轻了，我自己也过意不去。为什么上学期没有安排，因为我到学校时已经开学一个月了，学校只将朱传忠老师所教的高中班的数学课给了我。

      下学期让我教一个班的唱歌，也许与我教《国际歌》不无关系。

      其实，我一直还可以算是个音乐爱好者。在大学时，经常与吴伯尧练习吹笛子，一同练 “内吐”  “外吐”  “唇吐”  “气吐”  “单吐” “双吐”，还学习循环换气法，可惜我笨，一直没有学会。两人经常到刘沛霖那里练习二胡，他们是长沙的高中同学，当时刘沛霖的二胡拉得最好；班上的彭厚坤，胡新春，焦煊（焦吉华），王道生，唐兴科等同学也是乐器爱好者，经常一起玩乐器，还记得王道生被安排拉板胡。也因为文革停课，我们那间宿舍活脱脱就是一间油印室，我刻印过两本歌曲集子，内容广泛，不仅有主席诗词歌曲，有歌颂雷锋，王杰，焦裕禄这些先进人物的歌曲，还有大量没用定性为 “毒草” 的民歌和电影插曲，凡觉得好听的我都收录刻印，几个有影响的歌剧如《江姐》《柯山红日》《红珊瑚》《刘胡兰》甚至《洪湖赤卫队》中的好几首歌曲也刻印，《长征组歌》的全部歌曲更是一个不落的收了进来。学校里纸张、蜡纸、油墨敞开供应，因此每一本都印了上百册，有些同学还寄给在别处读书的同学。曾经到湘西自治州的几个县去演出的宣传队的队歌，词曲均出自我的笔下。对简谱我非常熟练，熟练到对一般不是特难的陌生歌曲可以在眼睛直接扫描曲谱的同时口中唱出歌词。

       出于对音乐的爱好，我曾添置了很多这方面的书籍，现在还可以搜到一些。六六年，我买了一把口琴，为学口琴，还特地去书店买了一本《怎样吹口琴》的书。我一直保存的两本 “二胡曲集 ”，分别来自长沙和武汉，是要好的同学在1965年10月送给我的。很多笛曲和乐曲活页，两分钱一份，都是六六年以前买的。不过那本《跃马扬鞭运粮忙》是后来七十年代初期买来练习的，这首笛子独奏曲那时候特流行，即使在现在听起来还是那么过瘾。

       我教初中生唱歌，还是从识谱开始，当然是简谱，五线谱我也不会。我原以为一两节课可以初步学会，没想到这些学生完全没有基础，最后花了四节课才勉强学会。简谱基本会了之后才教他们学唱歌曲。

  
  保存的部分笛子曲

       教唱歌曲，歌曲内容很易挑选，因为他们会唱的歌太少了，随便挑一首对他们来说都是新歌，最先挑一些曲调简单，音律不宽，节奏明快的歌曲。课前用毛笔将词曲抄写在一张大白纸上，上课堂时用图钉将它按在黑板上。我存在一个严重的短板---不会踩风琴，学校里有一架风琴，我以前没有练过，我试图学会，但两只手配合不来，而且眼睛离不开琴键。没办法，只好弃之不用，用口唱。这是后来采取的做法，但先还是得教会他们学会识谱。定调用我的定音笛。起音后，务必让他们把握准音阶。不会风琴，就一句一句教唱曲子，然后全体唱整个曲子 ，曲子基本唱得流畅后，再教唱一句曲谱教唱一句歌词，再将全部学生分为两半，一半学生唱曲谱，一半学生唱歌词，让曲谱带住歌词，这可以避免唱跑调，再相互交换。唱几遍之后，再全体都唱歌词。

       时至今日回想在课堂上教歌这件往事，我还真应该感到脸红：虽然我喜欢唱歌，也会很多歌，但在如何练声发声方面我是一点也不懂的，仅仅会 “原生态” 唱歌而已，非常不科学，纯属滥竽充数。

       当在第二年下半年一件大事发生后，我突然觉得这次教唱《国际歌》有些奇怪，因为七一年七月九届二中全会后，针对第二次庐山会议发生的一些事情，领袖作了 “ 三要三不要指示 ”，并号召全党唱好《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和《国际歌》，强调纪律，强调团结。因此全国都要学唱《国际歌》。居然冥冥之中有这种巧合。（注二）

       我特佩服聂廷舫同志，他竟然有先见之明！



       注一：两个文学口号，即周扬他们提出的 “国防文学” 与鲁迅主张的 “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国防文学” 据说是上海地下党自己根据 “八一宣言” 和季米特洛夫报告而提出的，是 “上海地下党决定的，没有中央的指示” （周扬回忆语）。


       注二：七一年 “九.一三” 林某人彪在温度尔汗折戟沉沙之后，联校组织我们学习了很多中央文件和相关资料，获知领袖对于《国际歌》还说了许多话：“在庐山会议时，我写了一个七百字的文件（即指《我的一点意见》），就提出是英雄创造历史，还是奴隶们创造历史这个问题。”  “《国际歌》就是要团结起来到明天，共产主义一定要实现。”  “学马克思主义就团结，没有讲分裂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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