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相著《事友录》卷之四《居卫录【3】》 安乡潘相经峰辑

永志

潘相著《事友录》卷之四《居卫录【3】》

安乡潘相经峰辑 次男承炜仲明校刊

今日鄄城

    先是奉上谕发帑金大修六省城垣。山东应修城四十有六，估需工料银一百五十有五万两。濮州城列第四工，估覆咨准，应请项三万二千三百两有奇，已而知州潘汝诚以州人愿捐修，详请奏可，核减原估三千两。

    癸巳（1773）冬月，予与诸监工绅士苏樈、葛洽南、书金、毛书文等释城隍神，设十柜于关帝庙，择谨畏吏，用串票收钱如收粮饷。量工命日，揣高卑，度厚薄，仞沟洫，物土方，议远迩，计徒庸，平板幹，称畚筑，虑财用，具餱粮。为简明牒，令乡保各持谕其乡人，晓之以修城备缓急，城固则乡宁。勿畛域，许之以输少许金外，不毫毛扰累。人欢趋之。

    甫越月，输钱万余贯，源源来，前后共输二万九千贯。四城日役千百人。旦日，鼓咚咚集工，登登甍甍，邪许声闻数里。昏则闻金音乃去。一夫一车皆和雇，市集若无事。群官日亲筑者，不执扑无敢不勉，弧见而戒事，越火见星，见水昏正始毕。

    至乙未（1775）秋后完工，计新修原估土城一座、炮台八、角台四，月城四，周九里，长一千四百一丈三尺，身高二丈，上博一丈四尺，下博二丈四尺，陴墙高二尺三寸，厚一尺二寸。涵洞二，口博三尺，中高三尺五寸，深二丈四尺。增修砖海墁，长宽皆如其面。土工、石工、木工，胥如法。又增建东南隅高阁二层，上供魁星像，下为匾，颜曰“乐成”，垩雕刻，皆工致。围城栽杨柳一千二百二十四株，为护卫。量濠地二顷有奇，募民认种，复其租，令岁修坡岸，蓄柳株。以十月竣濠，诹日告城隍神，会诸官绅士民落之，立碑于南门，内记其事。

    文庙自明景泰癸酉（1453），知州毛晟始徙建今治。康熙甲午（1654），知州郅玠重修，阅年久远，倾圮已甚。知州潘汝诚修殿廡未成，升任去，予与城绅士及南映璘、毛光孚等以杜冠玉遗费及州人已捐未输者，续修大成殿顶槅、十二哲神龛、露台、栏杆，考证两廡位次，重建大门。移太和元气坊于正中，崇其制，傍增两柱，为德侔天地、道冠古今坊。起泮池，立石棂星门、双石狮，筑五峰山。开沟引水，出东北，为左右垣，长九十五丈七尺。垣各一门，如仰高快睹制。拓文昌阁台基，易木以甓，建阁一层，塑神像，题联额。复修乡贤祠、节孝祠，诹日请各主入祠。新祀乡贤杜冠玉，新祀烈妇仪张氏，神主，各以序入祔焉。阶砌甬道，门楹屏树垩丹，举如式。毁淫祠，葺城隍庙、马神庙，城内外皆修整。

    仪张氏，董家口张致中女，嫁于仪二年，夫病亡，痛哭欲以身殉。伺家人防稍懈，即自缢柩旁。予弔其墓，举以闻，得建坊如例。

濮州农民起义

    寿张人王伦，居阳谷党家店，凶狡无赖，以教拳棒往来兖东诸邑，阴以白莲教诱人炼气，饥数十日不死，可避劫。以十日不食为一小功，八十一日不食为一大功。炼气曰文弟子，拳棒曰武弟子。弟子最狎者十八人为义子，尤倚任堂邑张四家庄王经隆，以奸僧梵伟为谋主。

    乾隆三十九年（1774）六月内，妄言今岁有四十五日人民屠戮劫数，随我道可免，其党从之。八月二十四日，伦自称真紫微星（1），梵伟复托妖梦为幻惑，伪置元帅、宣行国公等官，遂以二十八日夜，入寿张县，杀知县沈齐义（2），劫仓库，据城池，掠财物军器。经隆亦以是日招四百余人，集其庄，纵火杀人，往迎伦。九月初三日，破阳谷，杀游击、县丞、典史，劫狱囚，遂陷堂邑，杀卸事知县陈枚。所至迫胁民妇数千人。

    （1） 紫微星是北极星，象征帝王与权力，道教尊为紫微大帝，命理中代表尊贵与领导力。

    （2） 光绪《寿张县志》卷五“职官”载沈齐义小传：“字立人，举人，浙江乌程县人，乾隆三十七年任。……甲午遇王伦之变，仓促无以御，乃整衣冠，升公座。贼初不敢逼，晓以大义，不听。大骂之。贼以利刃自座后潜刺之，洞胸亡”。

    贼魁红帓首，次以青若蓝白，行曰“集集”，督战曰“煞煞”，夜以所掠牛车为屯卫，而己居中。晨则置老妇车上，衣黄衣，以手作法曰无生神母。以绳妓为前锋，妄称仙女有神术，不畏枪炮。人各口念鄙倍咒云：“真空家乡，儒门弟子，某人千手挡，万手遮，青龙白虎来护喒。你看是隔的近，我看比千里还远。启上圣公老爷，圣公是假，弟子是真，弄假而成真。”无生神母又言：诸仙女每夜上天请神母教，旦日下令曰，神母叫我如何如何。其妄诞如是。

    绿营兵素不习战，性诓怯，闻贼有妖法，益惮甚。每战距贼半里许即放枪，不中，再入药，贼故习俯趋，争死斗，哄而前。再放枪，再从贼背上过，又不中。马步兵皆惊曰：贼果有神术，不畏枪，则相率溃走数十里不止，贼益无忌。进屯柳林杏园，以所掠少妇女为妻，鼓乐称贺。遂乱运河，犯临清，起楼梯，烧城门，堵闸口，抢粮艘，架桥欲渡卫水。毁民房，杀良民无数。

    国家承平百有三十年，民一旦闻邻盗警，煽惑惊惶，群欲竄。子时自省闱驰归，督群官守四门，新吊桥，补缺陴，辇砖石，储刍茭，造军器，制火药，募壮夫一千六百人，盖窝铺六十有四，人日与之米一升、钱四十文，三日一椎牛飨士，十日户各与钱千文至四五百不等，士气奋甚。昼则各持锨镢，开城濠一千五百余丈，阔三丈，深二丈。夜则分处窝铺，五人为伍，伍有首；十人为队，队有目；百人为群，群有长。各执利器，鸣梆锣，更番巡警，誓伺贼至即争前击杀，毋敢后。予宿北城楼，州倅俞鸿庆与吏目吕鼎、学师营汎分居东西南，各勤督率，志固甚。皆恃坚城新修以无恐。

刀下留人

    越二旬余，上遣大学士舒赫德（1）统健锐火器二营兵讨贼，贼伏诛。予奉檄赴临清军营，带丁役数人驰往，至堂邑柳林集，集千余户皆逃散，集北乃有聚团百十人，见予皆惊惶。予谕以官来安民，欢呼叩头，称民一月不见爷，爷来，民幸活。引予爨于崔生家，生出见，破鞋无袜，民以次送行至杏园，胔骨散布，晴日若雨晦，阴风惨烈。抵营，见上官设帐房于旧城外战场，与腐尸杂处，日随从搜捕贼党，讯其供，十月之朔，帅府严谕，现获一千八百人，今日须办完，勿再缓。讯系寿张阳谷堂邑人，即不留。如为临清本城人，且姑缓。是日也，抚军及兖沂曹道及府厅州县，以次分坐棚，予同本府李绛一棚，视其貌之老少，导之言，七十若十四五岁，冀稍留。其丁壮言打仗杀人、劫军攻城、抢闸口者，皆不捄。群官昼夜不得食，凡所诛者筑丛冢。次日乃开供折，请按律分别拟详。

    （1）舒赫德（1710-1777），满洲正白旗人，舒穆禄氏。字休如，一字伯雄、明亭。礼部侍朗徐元梦之孙。历官内阁中书、侍读、监察御史、内阁侍读学士兵部、户部尚书，军机大臣，参与镇压山东寿张(今阳谷东南)人王伦领导的农民起义。卒，谥文襄。

    越二日，新抚杨公景素至，前抚军徐公绩奉命留东，督辑贼党。派予分往堂邑，搜逸犯，解缘坐，宥胁从，招逃亡，缓征输，给房价，赈口粮，恤死事，奖义勇，严例禁，安良民。有大杨村与柳林集十五村，前抚军追贼时，人自村出迎拒，抚军戒此十五村亟穷治之，勿与赈。予力言贼至村，村人皆逃，其拒官兵者，乃据居之贼人也，今之归居者，乃被害之村人也，遂得免，且计户口赈之。

    一日有泣诉于路者，自言陈家庄人陈天章，其邻某某始诱民入教，继引王伦到民家，以刃胁民同去，民不从，则登楼胠箧搜其银钱衣布千余金，用民大小车四辆、马骡牛十余匹头，载之去。民妻及子妇幸先避，民以老固辞乃免。伦去后，近村某某数百人劫民粮数百石，运以归，且欲杀民。民匿复壁免。今邻某某乃执平民，释放硃票归。民甚恐。予亲拘而质之，皆俯首无词。其身犹衣故所劫紬袄，遂谳以送军营。及予归濮，为邪教戒，以示濮人。

    ○东省圣乡近世乃好怪信怪，犹信《水浒传》、《唐赛儿》小说、《聊斋志异》三书，自师生至妇孺，无不震骇神仙鬼狐妖祟之说。王伦居近梁山，以僧梵伟为鲁智深，以胥役季盘佑、王天爵、归台为宋江、武松、李逵、朱仝，以营兵乔允公为关圣、秦明，以绳妓为顾氏孙氏，以老妇作法为唐赛儿，士民皆风鹤草木，若贼逼处此，谁为厉阶。王士征诸人不得不任其责。故予邪教戒，欲焚三书，知者以为然。

    ○阳谷令先为费县，奉派协修曲阜行宫，诳上司独领帑银，诱予伐县树，可分金。予力拒成怨，巧谮予于道，道挟夙嫌，困予。至是有父子避贼乘马出北门之谣。皇上亲讯王经隆等，供言某日入阳谷署，杀数人，未见官。严谕东抚诘官何往？贼既在署杀人，何未劫库？典史何死于狱？逮验奏。院飞委予往查。其人愧甚。予唤问书役、保长多人，言官守东南门，贼自南城缺口入，径奔署杀人。欲入内，内门堵筑，群欲毁，适总兵惟一带兵入东门追贼，枪炮声喧天，贼急出拘捕，败走北门，官随总兵逐贼出北门，故贼未见官，库未劫，其家亦幸免。阳谷监狱在县署外西里许，典吏署在狱旁，贼来劫狱，见典史在狱防守，遂杀之。佥供如一。院据禀奏覆，其人得免立诛，以失陷城池律，长系死。

    是年甲午科，予奉檄入帘，仍分书三房，主考吉渭崖梦熊、费道峰南英刋予拟墨，谓制艺永行斯文必定不朽，定本房月二号为元，谓可比顾泾阳，奈缺第三场。予为古风题其卷，主司又为刋其首艺于闱墨之末，信乎科名有命也。所得士为海阳李士琪、齐河张贻谋、莱阳姜赐履、赵璟、聊城赵大利、曲阜孔毓焞。

    旧城人李六，素无赖，被其父兄逐出，适许家屯民任敬。在清丰县任四家赌牌为戏，六亦欲入场。群拒之。六即潜偷任四褡裢，走赴郓城县，仓惶投宿。时县令闻有鸡妖，讹言兵至，恐甚，无故派守城，胥役乘间为奸利。见六行踪可疑，诱之言邪教，带以见官。官问若何人？答言开州大头目任四之先锋将军，来探郓城城坚否，欲卜日在此动手。其同党为濮州旧城人任敬、王所，有兵数千人。搜其褡裢，桌幔一、钱比子一、小刀一，皆赌具也。官不知察，即坐轿带百十人，夜走百余里，侵晨入任敬家，遍搜之，无他物，惟铁包头棍一，官曰：是即军器也。巡役飞报。予约营汎驰赴任敬家，见敝箧弃地，软底鞋亦抛掷，閴无人。搜得一老人于柴堆内，问郓官何往？曰赴武家集。即驰至，问其官，意气扬扬，云已擒贼任敬及任四，匿不令予见。予请唤贼出取供，再三始令带出。隔别讯状，敬等皆茫如，不知祸从何来?予多方诘之，始言自清丰任四家同四回，因李六窃四褡裢，逐六至其家，无有，甫回家，即被拿。问六窃何物，则曰桌幔、钱比子。郓官曰：是是，李六现押在我署。予言此数村皆良民，君今乃为是。今日曹州营，明日抚镇必至。即令家人持手本，飞往止曹州营及本府。如曹州兵已动身，急止其暂停董家口，请其帅先来。帅果来，同到各村询问，无影响。予急具通禀，以百口保之，遣役飞驰健骡，一日报至省。时抚军闻信，急草奏出兵得禀暂止。然犹飞遣兖沂曹道及中军带发兵符星夜来。道言反叛真，任敬等系民壮。予力言无此事。道云：王伦怎么有？予言东省百数十年仅一王伦，岂时时有，处处有？若敬等，公但讯其叛否。叛果真，卑职罪应加等。如非真，宁州官不应有民壮。道大怒，连日夹讯各犯，供如初。予再飞禀讯供各状，院惑道言，提至省，斥予回护反叛，干重罪。命两司督两府，严讯各犯一月，腿脚俱烂，不得供，乃释之。时三旧城数千家皆谓若非予连禀、硬耽保，必遭屠戮。然已连累不少。直隶官吏皆遭扰，民争避兵，妇婴有经死溺死者。

白莲教起义

    范县人孟兴壁，素狡黠，忽与其子赴京师提督衙门，揑控其村人某某与白莲教谋不轨，冀得官。大臣以闻。上命兵部侍郎高朴同巡抚杨景素来汇讯（1），带部郎王禄朋、臬司陆燿及道府州县十余员，羽檄飞至，各州县不解何事，至朝城，出一单，命范县知县吴焕彩密往拿人。焕彩曰：是皆良民，夜半到其村按名敲户，全获三十五人。濮州一人号神拳，获之，亦愚无知人也。圣上鉴其情，谕旨令勿张皇，始抵兴壁罪，枷其子游各城市，发乌鲁木齐。焕彩素不为上司所知，以王禄朋、陆燿称为真知县，大计桌荐（2）。

    （1）高朴（？—1778年）满洲镶黄旗人，清朝中期大臣、外戚。初任武备员外郎、后升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不久任兵部右侍郎。乾隆四十三年因贪腐被乾隆帝下诏将高朴逮捕诛杀。杨景素（1711—1779）字朴园，江南甘泉（今江苏扬州）人，历官福建、台湾道，山东巡抚，两广、闽浙，直隶总督，兼管盐政。卒，赠太子太保。

（2）指在;大计制度;（明清外官三年一次的政绩考核）中，官员通过填写书面考评材料对下属进行推荐，属制度化举荐程序。桌，代指官方考核文书（如案牍、考绩册）；荐;，指上级官员对下属的举荐或保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