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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单稻客罗矮子
刘亚波
一、稻浪里的孤雁 百禄古镇的青石码头终日浮沉着湘中大地的水汽,当金黄的稻浪漫过湖区田垄时,成千上万背镰刀的“稻客”如候鸟般涌来。安化来的六人小组里,罗何生总像被风刮偏的稻穗,不足一米五的身量驮着宽肩,短腿踩进泥田时,裤脚总被稻芒勾出毛边。同伴嫌他挑谷颤巍巍,笑他学不会用新式打稻机,草尾镇的活计谈妥那晚,五双草鞋踏碎晨雾远去,只留他攥着磨破的镰刀,孤单的留下来,他不得不返回百禄古镇,蹲在同泰布庄屋檐下,看雨珠砸在青石板上,碎成和眼泪一样咸的水洼。 布庄老板刘庆云递来腊肉米饭,他却盯着墙角的扁担发愣。待碗底朝天,他抄起扁担和木桶扎进湖边古井,井水漫过木柄的声响惊飞了檐下麻雀。当两口水缸被他弓着背灌满时,刘庆云追着塞铜元,他却把钱按回老板掌心:“吃白食折寿,我这腿挑得动水。” 从此,古镇人常看见那个矮壮身影蹲在商铺门槛扒饭,吃完必把水缸挑得水满盈尺,“罗矮子” 的名号便随着扁担的吱呀声,在街巷间荡开。
二、扁担上的烟火
腊梅开时,码头上挤满揣着银元返乡的稻客。罗矮子摩挲着扁担上的竹篾纹路,突然跟老板刘庆云说想回安化老家看看老茶树。次日,藏青粗布新衣、油亮腊鱼和几家商铺凑来的盘缠堆了一地,他抱着布包往胸口紧了紧,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年后归来,他肩头麻袋渗出熏笋香气,推开每家雕花木门:“尝尝我们山里土货,比不得湖鲜,却是土里刨的实在。”
同泰布庄生意火得像炸开的爆米花,流水席从早摆到晚,两只大水缸总是见了底。罗矮子换上刘老板定制的柏木大桶,28级麻石阶下的老井成了他的舞台,枯水期踩石阶探井底,麻绳与木桶相击声撞碎湖面;丰水期撒明矾入缸,水面绽开银花。挑满两缸水需14担,他守着水线,见浅了便小跑着去井边,扁担在肩头划出弧线,连汲水妇人都笑:“他挑的不是水,是山的脊梁。”
三、茅屋里的盘算
罗矮子的忠厚里藏着精算盘。替商铺挑水从不要工钱,偏爱讨些旧家具与废木料,见了木行老板罗国意就攀“本家”,花小钱买下墙角的边角料。碎木板、旧门板、破桌椅,他像蚂蚁搬家般攒了一整年,终于在古镇金五村请匠人盖起两间茅草屋。泥墙糊着稻草,竹篾窗棂糊土纸,茅草顶在阳光下泛着柔光,锅里煮着糙米时,烟囱冒出的烟都带着踏实味。
每逢年节,他必买半斤花生米、一盘猪头肉,就着土烧坐在门槛上喝。油灯芯爆出火星时,他望着自己挑水磨出的厚茧笑,皱纹里全是自足,白日里穿梭青石板路,傍晚回茅屋点一盏灯,这两间草屋盛着他从异乡挑来的烟火,连屋檐下的燕子都认得他汗湿的背影。
四、时代碾过的尘烟
1953年的风刮变了古镇模样。粮食统购统销后,同泰布庄公私合营,流水席散了,水缸也空了。罗矮子没了营生,蜷缩在茅屋里听风雨,饥一顿饱一顿。当贫下中农的成分划下来,金五村分给他一亩三分地时,他却望着薄田叹气:“安化的田土肥得能攥出油,何苦在异乡刨食。”
那些曾恩惠过他的老板们,如今隔着柜台递给他红薯干时,眼神里多了些复杂。他蹲在自家茅屋前,用手指碾着墙角的碎木料,当年攒下的边角料早没了,只剩记忆里柏木水桶的油光,和井水漫过缸沿时,倒映出的半条街烟火。
五、青石板上的背影
一个暮色夜晚,罗矮子揣着简单行囊挨家告辞。刘庆云塞给他的炒米饼还暖着,他却在跨出布庄门槛时,回头望了眼那两口落满灰尘的大水缸。月光把他的身影拉得细长,短腿踩在青石板上,脚步声比当年挑水时轻盈了许多。
从此,古镇晨雾里再无那个晃着扁担的矮壮身影。金五村的茅草屋在岁月里塌了半边,只剩断壁上糊墙的稻草,还沾着他当年和的泥浆。老人们讲起“水缸将军”,烟杆头敲着木桌叹:“那矮子挑了一辈子水,最后还是挑着自己的影子,回了安化的山里头。”古镇失去了往日的热闹,再没人记得,在百禄古镇有个落单稻客,曾用一副铁肩,在古镇的烟火里,挑出过一个属于自己的茅草房。
(2025年6月21日,于百禄桥照相馆。图片AI合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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