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大偷牛卖！

桃源老光

常德一带，形容人胆子粗，心思黑，行事不择手段，做事不虑后果者，多用一句话作概括：真的是胆大偷得牛啊！
    乍听这话，有些疑惑不解：为么得人要如此说哩？！及至读过两句成语后，方才明白个中缘由。那成语说的是：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苍穹中飞翔的大雁，所到之处，皆要留下声音；大活人一个，打从某地走过一趟，得留下些许的形迹。六畜之中，唯有牛与马形体为最，偷盗耕牛者，牵一头牛儿，高高大大的，壮壮实实的，哪怕再偷偷摸摸的，避开人群，若说不留下蛛丝马迹，真就是掩耳盗铃也！偷牛的人，往往自以为棋高一着，把胜算想得周全，其结果呢，反成为俚语所道的那话：强盗偷岩滚——真正的一筒苯贼呐！
    这事发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谁都知道，那是个极其困难的年月，饥荒岁月内。
    人饿极了，胆子也就特大，不顾一切。什么礼义廉耻，什么王法国法，统统都不在话下。
    故事说到的主角，乃是专业队的王冬儿。
    王冬儿是个回民，人称其“教门佬”。
    冬儿平时极为本份，说话不多，也不善言词，见了人一脸的笑，人都说他是个好人，本份人。
    可老实人干结巴事。
    你别看冬儿平时不声不响的，一副循规蹈矩的模样，可搞出的事情却惊天动地，要把天戳一个窟窿！
    那年头，耕牛是个宝，国家也特别看重耕牛，法律明文规定严禁私宰耕牛。即便是老弱病殘牛，不能使用了的废牛，宰杀之前也得先向上面有关部门打一个报告，请示一哈，经过上级批准同意后方可宰杀。
    说到这，想起与牛有关的一个白话，中断一下，先扯点懒谈。
    80年代初，《人民日报》登载了一个笑话，说的是农村中有个生产队，队上有条耕牛突然把条腿给别断。请来兽医一看，判定无法诊治，只有宰杀掉分肉吃。于是，生产队向公社打了个报告，请示领导批准把牛宰杀掉。报告写好之后，派了人去公社找领导签字批准。
    送报告的那人赶到公社后，七一问八一问，找到了那位主管的领导。恰好这位领导正与人在“斗地主”，玩得一包子劲头。兴致勃勃中接过报告瞄了一眼，说是今日不得空，请你明日再来。
    送报告的没法，只好打空转身回去，将请求报告带了回来。结果呢，跌断腿的那头牛当晚死掉。牛死不能复生嘛！队上人只好连夜剥皮剔骨把牛肉分掉啰！领导批不批已然成了现实，又不是哪一个私自宰杀的！
    第二天，队上正好要选派几位农民伯伯去市里的肉联厂打工搞点副业，挣一点外水钱。生产队给这几个人开了张证明条子，要他们到公社转一张介绍信去肉联厂方便联系接洽。
    这几位农民伯伯背起铺盖行李去了公社，寻到管“巴巴章”签字盖章的那位领导。领导见其中一个是昨天送报告请示宰杀耕牛的那位，接过条子看也不看，提起笔在条子背面签了几个字，然后盖上‘巴巴章’，递给了农民。
    这几位农民伯伯走出门后把介绍信翻过来一看，不看则已，这一看嘛，差不多会赫死去！你猜，他是怎么签的呢？原来，这位领导在条子背面签的几个字是：同意宰杀！幸好将签字内容看到，莫要是嘶哩猛咚拱到肉联厂去哒的话，把条子塞给肉联厂的领导，领导误认为这几位是送哈来要宰杀的，到了那时，这几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好了！好了，还是书归正传的好，咱继续扯这王冬儿的白话。
    那年头，私自宰杀耕牛是要坐牢的。
    这时候的王冬儿饥饿至极，肚内已是空空荡荡，又寻不到一点吃食，浑身软绵绵，没一点力气。把牛儿放出去吃草之后，王冬儿一下子瘫倒在山坎边的草蓬蓬里头，一双眼睛对两头牛痴痴地望着：
    “这肚子不听人的招呼呢！也不能和它打一个商量！怎么办哩？天天打起漂白肚子硬撑起也不是个法嘛。这样子捱下去的话，不饿死也会拖死！与其拖死，饿死，倒不如搞一盘黄横（危险）路子，悄悄地把牛儿杀它一头，过一盘足足的肉瘾，当一个饱死鬼！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嘛！”
    这人一想到极端，脑壳里头就只剩下一条路。
    王冬儿越想越兴奋，贼胆子慢慢地膨胀起来，打定主意，早不早便把牛儿赶回了家。
    到了夜晚间，便准备起明儿杀牛的行头。
    从前，冬儿是个杀牛的好手。家里头收捡得有杀牛的全套家什，大刀，小刀，长刀，短刀，杀牛所需的刀具，那是一应俱全的。自人民公社成立以后的这些年头，冬儿无牛可杀了，但手艺却是终生不会忘记的，大小刀具呢，也收捡起来。
    第二天一早，冬儿揣上杀牛的行头，赶着两头牛儿，进了山冲。
    到得山冲里头鬼都不去的地方，先把不杀的那一头系在树上，让它去悠哉游哉地啃它的草。然后，用索子把要杀的牛儿四蹄捆了个牢实，再挽住牛头使劲地这么一扳，便把牛儿放倒在地。随后，右手从怀中抽出飞快的利刃，顺势在牛脖子上这么地一抹，牛踢蹬了几下，就完儿完了。
    因为自己是个内行，不长功夫，便剥完了皮，剔净了肉，收拾好心肝肚肠等等的牛下水，太阳已然偏西。
    等到把牛肉收藏捡拾完毕，场地再打扫干净，天色已经黑下来。
    回到家，头件事便是去队长家“报丧”，说是自已在山上睏了一觉好的，等到一觉睡醒却发现牛儿不知拱到何处去，连花水（行踪）都找不到一点一滴。
    队长听王冬儿如此这般地一讲，吓得人都站不稳哒！立马唤齐了全队的男女老少，打起电筒，举起火把，满世界去找牛儿。可想而知，肯定寻找不到。
    这事儿又是如何穿了包的呢？要怪就只能怪冬儿自已啰。
    冬儿立意杀牛之前，曾对人露过一点口风：要是哪一天饿不过哒，就把这牛儿杀掉它一头，即便是要死的话也要当一个饱死鬼。杀条牛不希（该）判死罪，至多也就是坐几年的牢。如今这世道，坐牢只怕比呆在这外边还要强滴滴（一点点）呢，蹲在大牢里头，多多少少总还是有碗牢饭啃的，不像这外边，吃了这餐要忧那餐。
    这话送进了队长的耳朵，队长料到：十有八九，怕莫是冬儿这筒畜生干的好事！好端端的一头牛儿，满世界寻不着踪影，难道真的会钻了眼拱进地底下去哒不成？这也是不可能的事噻！于是，赶快报了案。
    公安局的人一到，便把冬儿喊哈来。
    人才一脚迈进屋内，立刻给他来了个下马威！
    公安局的几位同志把张桌儿拍得如同山响，嘴巴吼起来像是打雷的。
    冬儿一见这个阵仗，加上心里有鬼，赫得两条腿直敲梆，心里稳墩不住。再加上来人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党的政策如何如何地软硬兼施配合起，冬儿也就索性竹筒倒豆子，筐得索索俐俐，一滴滴都没留下。
    结果呢，冬儿牛肉没吃成，反惹得一身的膻气。人呢，被抓进了牢里，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毛先金

结果呢，冬儿牛肉没吃成，反惹得一身的膻气。人呢，被抓进了牢里，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曾昭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