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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背堰的沉冤 陆仁民 生我养我的地方，有个赋予传奇色彩、给人丰富想象空间的名字:梦溪寺。据《澧州志》载：唐僧有慈合者，梦人授之地；行溪地，适与梦符，因创寺。榜曰：梦溪。我的老家小镇，竟然与唐僧有瓜葛，可见其历史之悠久，可见其山水之灵秀。如此悠久、灵秀的一个古镇，六十多年前却毫无来由地遭日本人蹂躏践踏，在与古镇相偎相拥的堰塘里，至今还深深沉寂着一群被其无端屠戮的冤魂，其中还有一个苦命的孕妇。 这是个半月形的堰塘，宽阔如湖，正好位于古镇主街的脊背处，就被先人叫成了“驼背堰”。驼背堰的水特别清，清成墨绿色，象老人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的颜色。镇里的老人说，那湖里的水，融入过人的血，变浓了，变重了，就成了这特有的颜色。因了这色彩，湖水就显得格外地深，深不可测，深得有点令人悚然，黯然幽远，真有些“府杳眇而无见”的神秘。那湖里的鲫鱼，特别的大，特别的肥，也染上了这水的色彩。很小的时候，母亲就不让我去驼背堰玩水，说有日本人丢的炸弹，好多没有爆过；也不让我去钓鱼，说那是冤魂变的，是一个叫多娃的孕妇变的，那鱼是万万不能吃的。 祖母讲过，母亲讲过，多娃曾是梦溪古镇上最标致的姑娘。尤其是她的那双眼睛，又大、又亮、又深、又纯，特别逗年轻人喜欢，惹老年人疼爱，但就是什么也看不见，打娘肚子里生下来就如此。如果她自已不说，初见的人怎么也不会相信那么一双美丽的眼睛，只能供人看却看不到人，这不是造孽吗?都为此深深叹息。多娃姑娘生性乐观，从不在意自已是个盲人。她常常嘻笑着对旁人说，她的眼睛就象手电筒里的灯泡，之所以不亮，是接头断了，灯泡是好的，说不定那天接头突然长好了，她就要好好观赏一下这个世界。 多娃父母去世得早，与裁缝出身的爷爷相依为命。她心灵手巧，在爷爷手把手的精心传授下，她学会了爷爷的手艺。只要你送上布料、报上尺寸，她就能在你要求的时间内，为你造出衣服来，不仅手工精细，而且样式比爷爷的还令人满意。有心怀妒意的同行者，在悄悄地窥视过后，对多娃灵活的手脚和别出心裁的头脑，自叹不如。多娃姑娘心肠好，小缝小补，多属帮忙。从不偷工减料，多余的下脚料，是一定奉还的。无几无女的邻居刘老子，也是个盲人。她多年就穿多娃父女缝制的衣裤，基本上都是免费的。多娃在古镇赢得好口碑，虽是盲人，说媒的倒不少。据说镇上好几家有钱商人，就想娶她为媳。多娃却有点怪怪的，在祖父谢世后，偏偏把自己嫁给了(有的说是“送给”)一个靠卖水为生的挑水夫。 挑水夫个头虽不高，身板硬朗，一身蛮力气。从古镇的水码头到古镇的大街小巷，一年四季都可看到他晃动的身影，他也有点残疾，是个一声哑，只能偶尔喊出一个音或半句话。老实巴交、为人憨厚的挑水夫，不知父母姓啥名谁，从小就四处流浪。他和多娃一样，心地善良，为人送水从不计较，任人付酬。对那些孤寡老人。身残有病的，常常是无偿供水。多娃的邻居刘老子，就是其中一个多年受其益者。也许正是从刘老子的身上，多娃感受到与挑水夫有某种心灵相通，就毫不犹豫的把终生托付给了他。这对残疾人成家后，相亲相爱，相搀相扶，日子虽然过得艰难，倒也平静详和。 这种艰难而平和的日子，却被远在东洋的日本人无端地摧毁了。1943年6月的一天，古镇一片惊恐。“日本人来了”的消息，尤如瘟疫降临。古镇人纷纷逃难躲避。有病的，跑不动的、来不及跑的和抱有侥幸心理的，就躲在驼背堰周边。那时，驼背堰四周长着杨树、柳树、枣子树，水中生着厚厚的扁担草、灯笼草，倒也隐蔽。日本人进镇后，先是抢，见喜欢的东西就拿。接着就放火烧周家的刨烟铺和李姓绸罗店。这两家店仅靠驼背堰，一时火光冲天，烟雾弥漫，殃及到了堰塘边躲藏的人。有的人受不了火烧烟熏，就跑了出来。日本兵见了，先是哇里哇啦一阵狂喊，跑者不止步，便开枪。跑者慌了，又跑回堰塘边，跳进水里。日本兵发现了湖的秘密，八格牙路的喊着、叫着，奔到湖边，一阵乱射。还不甘心，一排排地向湖中甩手榴弹；还不过瘾，竟然把迫击炮也用上了，满塘乱轰。终于见到湖水里冒出了血，鲜红的血；见到了漂上来的残肢断臂，活生生的人的肢体。日本兵满意了，在岸边狂笑不止，疯舞不停。 这个时候，多娃姑娘和她的大夫，正躲在古镇旁的寺庙里。这是多娃的主意。多娃想，日本人再怎样凶残，也该有所禁忌，总不会得罪菩萨吧。加上她双目不见，此时已怀孕在身，外逃不便，只有乞求菩萨保佑了。日本人果真对寺庙有所顾忌，几个日本兵在庙里转悠了一圈，就走了。挑水夫在暗处还分明看到，有个日本兵出寺门前，甚至对供奉正堂的观世音像，合手闭眼，点头哈腰。日本兵走后，挑水夫暗示多娃原地不动，他出去探个究竟。丈夫刚走一会儿，藏于观音菩萨底座下面的多娃，慢慢爬出来，想换口气。正巧有个日本兵，不知何故又突然踅了回来。他一见多娃，仿佛饿狼见了羊羔，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多娃拼命挣扎，先苦苦哀求，反复叫着“我是孕妇”、“我怀了孩子”。哀求不成，多娃就狠狠咬住日本兵的肩头，咬得满口是血。日本兵疼得哇哇大叫，立即用双手卡住多娃的脖子，直到多娃昏死过去。就在寺庙里，就在观音菩萨面前，日本兵不仅强暴了多娃，还用枪托打、用双脚踢。多娃在踢打中流产了，下身浸满了血。等到挑水夫赶来的时候，多娃已奄奄一息。数天后的一个夜晚，多娃带着屈辱，投身驼背堰，告别了她短暂的人生，告别了她心爱的丈夫。挑水夫从此不再发声，彻底变哑了。人们经常看到他一个人，站在驼背堰的岸边，将挑水扁担杵在地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湖水，一动不动，宛如石雕。 1943年的11月，日本兵又来了。这次古镇人吸取了血的教训，跑得动、跑不动的都跑了。唯有挑水夫没有跑。他象上次那样躲在寺庙里。后来的事，是古镇人分析和猜测的。第二次进犯古镇的日本人，有一个散兵在寺庙里遭到袭击而丧命。这个日本兵脑浆迸裂，横尸于观音菩萨像前。都认为是挑水匠用扁担砍的。日本人震惊了，发狂了，一把火烧了有几百年、或许上千年的“梦溪寺庙”。从此，挑水夫再也没有现过身。人们只在驼背堰看见了他的扁担，直直地立着，深深地插入岸边的泥土里。以后，每当狂风暴雨大作之夜，不少住在湖边的古镇人，都说总是见到湖对岸的堤上，隐隐约约的一个女人的身影，在风里雨里奔跑着，嘴里还不时地传来“孩子”、“孩子”的呼声。有时，她后面还跟着一个，有的说，不只一个，而是一群飘飘浮浮的影子…… 一晃六十年过去了。可以告慰先人屈灵：东亚病夫已成历史，东方巨龙正在和平崛起。驼背堰的悲剧，不会再演。但古镇的人们不会忘记你们，更不会忘了在外敌当前，不惜用生命来捍卫人的尊严、民族尊严的多娃和她的哑巴大夫。 安息吧，屈死于驼背堰的先人们!(作者系澧县工商局退休干部)
来源: 驼背堰的沉冤 | 
发表于 2015-5-4 05:53:47
发表于 2015-5-4 09:53: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