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罗永常 于 2018-3-22 12:41 编辑
散文 父母的等待 罗永常 故事发生在20年前。 结束那场战争时,当电台播发我国政府宣布撒军的命令后,在我的家乡有40多位军人的父母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乡邮所,焦急万分地等待着儿子凯旋的捷报。我那年迈的父母也在其中。 儿是娘身上的肉。战场上的一则消息、一个故事、哪怕是一个谣传,都牵动着父母的心。自政府宣布撒军那天起,我母亲总是一大早起来,走七八里山路赶到乡邮所等信,她每天都满怀期待地去,垂头丧气地回。去时,双腿轻盈,走路一阵风;回家时,双腿似乎坠了秤砣,下去轻提起来重,四五里乡路仿佛走了半个世纪。在家等待消息的父亲和妹妹们,见了母亲高兴得不得了,老远便大声疾呼,母亲只是沉重地摇摇头。一时间,山无声、树不语,空气凝结了,沉重的气氛像铅块,压得人们透不过气来。 这是亲情在等待中的煎熬!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等信的队伍越来越短。不过,开始全部是喜讯。有的英勇杀敌,在火线上人了党,提了干,给父母寄来了立功喜报;有的战功卓著,虽然负了点轻伤,却成为战斗英雄,其英雄事迹上了电视,登了报……每收到一个喜讯,就会在等待的队伍中引起一次不小的骚动。大伙争着向英雄的爸爸妈妈道喜,表示庆贺;有的收到了喜讯高兴得流泪,旁边等信的军人父母也跟着流泪,谁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些收到喜讯的父母便乐滋滋地买些烟糖来,让所有等信的人共同分享幸福。半个多月过去了:等信的队伍只剩下3位了,我母亲仍在其中。又过了两天,满怀期待之情的戴妈妈盼来的却是一个噩耗:她的儿子已经在战斗中光荣牺牲…… 一时万钧雷霆在老人头上炸开,顿觉天转地旋,一头裁倒在潮湿的地板上。我母亲、赵老伯,还有几位邮递员闻讯赶来,把戴妈妈送到乡卫生院抢救。一路上,北风迎面扑来。风中,一路的苍松翠竹演奏着一支悲壮的歌。 又过了两天,赵老伯也收到了儿子的来信,他儿子是一位排长,在打穿插时踩响了地雷,现正在野战医院做截肢手术。赵老伯也说不上是喜还是悲,急忙打点行装,和老伴一起心急如燎地探望儿子去了。偌长的队伍,最后只剩下我母亲一人了,既无喜讯,也无噩耗,真是急死人啦! 在漫长的等待中,老母熬尽了心血,几乎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她常常背着人抹眼泪,做事也颠三倒四,拿碗时却拿了瓢,手足不听使唤,一连打破了几个碗,一种不祥的预感时刻折磨着她:吾儿怕是“光荣”了,即使没有“光荣”,恐怕也是断了胳膊少了腿,不能握笔写信了…… 其实,正在边防待命的我安然无恙呢。 为什么不给父母写信报个平安呢?大部队凯旋回国后,我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痛痛快快地睡了一天两夜,醒来后,正要痛痛快快地给父母写封信,部队却突然接到命令,开赴边防待命。据说是大部队撤退时有支小部队失去了联系,尚未撤回,我部奉命…… 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的这种疏忽会给父母带来怎样的痛苦,我只是想等部队执行完战斗任务,再给父母报个准信儿,却万万不曾料到父母在漫长的等待中受尽了生离死别的煎熬。 我在边防待了半个多月的命,等解除了一级战各,才写信给父母报了个“准信儿”。当邮递员骑摩托赶到我家,把那封等待已久的信交给我父母时,母亲差点一口气噎了过去,半晌才说出一句不该说的话:“吾儿还活着?!” 等到半年后我探家时,父母还恨得牙痒痒的,怨怒中免不了责骂。不过这种恨是爱的延伸,只是当时我还体会不到,觉得父母有些不近人情。只是以后当自己做了父亲,经过少有几次的等待后,才体会到父母等待儿女的滋味。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我骑单车去郊外的一所中学接晚自习的女儿。当我赶到学校时,铁栅门紧闭着,我只好耐着性子在凄迷的灯光下徘徊,风骤雨斜,我全身被雨水浇了个透湿,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这仅仅是一个多小时,只下着雨而并没有枪炮杀伤危险的一个多小时!而我的父母却等待了我16年,这该有多少个小时?而且枪对枪、炮对炮动真格的都有大几个月,这又该有多少个小时呢?有人说,平平凡凡地生活一辈子,浓缩到战争中只不过几分钟而已。所以说,战争中的等待,是血与火的等待,是生与死的等待,是兴奋与绝望的等待。 这种等待是伟大的也是不朽的!
〔原载《散文百家》1999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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