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屈原上下求索的风骨激发他正道直行的刚强。 刘禹锡初贬朗州,卜居招屈亭旁,与千年前在这里行吟的伟大爱国主义诗人屈原结为近邻。同样的流贬遭遇,同样的地理风物,使他自觉不自觉地与屈原产生情感共鸣,并以屈原为仰慕、步伍的偶像。他在《刘氏集略说》里自叙:“及谪居沅湘间,为江山风物之所荡,往往指事成歌诗,或读书有所感,辄立评议。穷愁著书,古儒者之大同,非高冠长剑之比耳。”“高冠长剑”取自屈原诗句“带长剑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在这沅澧横流,兰芷丛生的蛮乡脊地,很自然想起曾经在此披发仗剑、濯足行吟的屈大夫。在《竹枝词九首并引》里,他说得更明白:“昔屈原居沅湘间,其民迎神,词多鄙陋,乃为作《九歌》,至于今,荆楚鼓舞之。故余亦作《竹枝词》九篇,俾善歌者扬之。”实际上,屈原对他的影响不只是民歌的采风与改写,我师刘梦初教授认为他从四个方面继承和发扬了屈原的骚怨精神(见《刘禹锡与屈原》屈原研究第六期)。 关心政治,忧国思归。屈原“虽放流,眷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兴国而欲反覆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刘禹锡继承了这种政治品质,无论身在何处,无论多么艰难,始终不忘君国。永贞革新失败被贬,并未因自己受挫心灰意懒,相反仍心系朝廷,一直关心着君国大事。顺宗“驾崩”,哀痛非常,但戴罪之身,不便公开悼念,于是借《武陵书怀五十韵》发出“今吾王何罪乃见杀”的质问,德宗、穆宗、敬宗、文宗去世后,他都写有挽歌或慰国哀表。元和年间,几次全国性的平藩胜利,他都有诗记之,如《平蔡州三首》《平齐行二首》《城西行》,热情歌颂朝廷平叛削藩的功绩。 坚贞执着,不改初志。屈原是中国文学史上一个信仰坚定、永持操守的典范,他有着“苏世独立,横而不流”的坚强,“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执着。刘禹锡继承了屈原坚毅刚强的品格,始终坚守素操,不改初志,表现了崇高的气节。虽累遭打击,多次被排挤,但始终不认为自己参与政治革新是错误的。他出任苏州刺史时,已年届六旬,仍然不忘向皇帝诉说当年的冤情:“永贞之初,权臣领务,遂奏录用,盖闻虚名。唯守职业,实无党朋。竟坐飞话,贬在遐藩。”正因为如此,他心怀坦荡,并自比真金:“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黄沙始到金。”(《浪淘沙词九首》)。屈原和刘禹锡都能执着自己的信念,但前者的执着少了一份洒脱,在强大的现实面前无可奈何,情绪压抑凄苦,终于不能自拔,投水自沉;后者则不同,在坚持理想的同时,往往有一种向上向前的力量作支撑,洞悉苦难,直面人生。 嫉恶刺邪,坚持抗战。屈原对所处时代的社会黑暗与不平进行了大量揭露与抨击:“不抚壮而弃秽会,何不改乎度也?”“谅聪不明而蔽壅兮,使谄謏而日得。”“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以迫曲兮,意周容以为度”。刘禹锡继承了屈原的战斗精神,在与邪恶群体斗争中度过了他的一生。除了写作大量的政治寓言诗、咏物讽刺诗外,最能体现他的战斗性格,也最为人们称道的是他的两首玄都观诗,又叫“桃花诗”。《戏赠看花诸君子》使他等一干人再度遭贬,时隔十四年,旧事重提,写下《再游玄都观绝句》:“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如果说十四年前的那首诗是即兴而为,那么这首诗就是特意而作,鲜明地将矛头指向“种桃道士”——权臣佞幸。这似乎是口无遮拦,不思悔改,而根本是傲骨越来越硬,气节越来越强。这一点,刘禹锡比之屈原有所发展。 志端行正,人格高洁。屈原以其内外修美、志行高洁的人格典范流芳后世。他崇尚理想,追求完美;热爱祖国,忠于事业;光明磊落,刚直不阿。刘禹锡继承和发扬了屈原的这些优秀品质,始终保持自己的操守。遭到无辜打击后,坚持正言直行,不屈服,不逢迎。他多次向朝中权臣或朋友写信,请求援手,希望能早日复职回朝,重返长安。提出这些要求,也是光明正大,摆在桌面上,通过正常途径,从不溜须拍马走后门,决不干暗中勾搭的龌龊事。直到临终前反躬自扪:“不夭不贱,天之祺兮;重屯累厄,数之奇兮。天与所长,不使施兮。人或加讪,心无疵兮。”(《子刘子自传》)一辈子虽有抱憾,但足慰平生的是自己坦荡纯洁,没有任何品行瑕疵可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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