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沙的芙蓉路与人民路交汇处,高楼林立,车水马龙,非常繁华。在十字路口的西北角,有一个小小的识字岭公园,这就是八十多年前长沙的刑场。从下面这张当年的老照片上可以看出,这里地处浏阳门外。从这片荒郊野地走上去,是一条碎石小路叫石子岭,后来此处设立了一所私塾,石子岭变成了识字岭。 在这里,1922年1月17日凌晨,年仅25岁的黄爱、庞人铨惨死军阀赵恒惕的屠刀下。 黄爱、庞人铨烈士就义处:长沙市浏阳门外识字岭
没有来得及发出的战书
1922年是全国工人运动高涨的一年,敢为人先的湖南也一样。
1月11日,黄爱、庞人铨以劳工会执行部委员的名义,像古代下战书一样给华实公司董事彭祖植写了一函:
祖植先生台鉴:省宪成立有期,吾人将历周年之纱厂问题,当可大肆活动矣!先生也将领之乎?去岁纱厂问题开始之日,吾人一秉光明磊落之态度,曾访先生于西长街华实公司事务所,预为认先生掠夺纱厂之警告,乃一年来吾人举行种种运动,终归失败,大哉,先生之魔力也,然先生亦曾忆有亲书盖章之“4月13日,凭湖南工界全体宣誓:”决计不乘租湖南三千万人民的第一纱厂;如敢故为,任凭湖南工界打死不论”之誓言一纸,尚在我湖南工界掌中乎!凡有血气,糜不痛心。吾人之纱厂问题,在最近期间内,决计继续作战。再本先礼后兵之义,不忍不教而诛,先生乃纱厂问题中之大目标,且与吾人一过此生生死关头也。为此奉达,其慎图之。 纱厂公办运动失败后,黄爱曾花了四个月时间思考,在10月份撰写了《劳工会的第一纱厂公办运动》,全文数万字。他在绪论中说:“号称有革命精神的湖南知识阶级的人们啊,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讲什么文化运动、社会运动吗?放在眼前一桩极关重大的社会事业,何不起来也参加我工界纱厂工有运动呢?少数虎狼的商人政客——华实公司掠夺去的第一纱厂武装开工,直到如今有4个多月了。这4个月中,湖南经过了一次对外战争——湘鄂战争,戎马仓皇的时候,本会不得不暂时停止运动。而今湖南,靖正好讲求建设的时机到了,大众一致努力吧!!” 他在总结失败教训时谈到,“这虽然是华实公司有政府特别的保护——武装开工,也是我们受会员诸君重托的代表,没有实行最后的手段和敌人拼命的缘故。幸而敌人曾经有当众宣誓“………任凭工界打死勿论”的誓词。将来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只有履行敌人的誓词,以谢会员诸君所重托的担子。” 1921年底,赵恒惕及其同僚精心策划的“民选省长”和“制定省宪法”的湖南省自治闹剧达到了高潮,赵恒惕如愿当选湖南省长,1922年1月1日公布湖南省宪法。黄爱、庞人铨决定趁机继续进行回收纱厂公办运动,要求赵恒惕依宪治省。所以给彭祖植写了此函。 写完函,两人盖上印章,套进信封,写上“大西门内华实公司董事彭祖植先生手启”,准备在择机发出。
应急调停纱厂罢工风潮
可是两天后,湖南第一纱厂却发生了罢工风潮,打断了劳工会组织纱厂公办运动的部署。 纱厂罢工,全系资方挑起,工人自动酿成,来得很非常突然,出乎黄爱、庞人铨意料,他们只能相机行事,因势利导,争取使这次罢工获得比较圆满的解决。 华实公自开工以来,生产管理、用人行政等办法钧按沪、汉纱厂的惯例。按照惯例,纱厂每年春节须放假半月,并多发一个月薪水(双薪)。时近年关,眼巴巴盼望“双薪”过年的工人们,可是没有半点消息。1月12日和13日(农历十二月十四和十五日),工人们以宿舍为单位推举代表议定,先与华实公司交涉,如公司不允,即全体罢工。 13日下午,黄爱应机械会会员王汉上劳工会专程之请,过河去纱厂到考工委主任李彤(黄同学)房中,调解李彤与王汉矛盾。晚饭后出厂门准备上船,听到厂内有呼喝之声,才知道发生了风潮。 14日下午,纱厂工人来劳工会报告说:13日下午六点左右,华实公司牌示:过年放假13天,发年赏技工每人1000蚊,工人500文,工人们无比愤慨。该厂劳工会会员邹觉悟、李信竹、萧石月、曹达璋等经过磋商,立刻召集2000多工人把经理、职员和办公楼包围起来,发生较大冲突,工人和士兵个伤1人。于是,省长赵恒惕却派出大队军警将纱厂包围,李汝贤宣布“特别戒严”,声称:“此次工人损坏器物,伤及卫兵,系反政府行为,一定要严惩为首的暴徒。”军警进厂后看守工人宿舍,不准工人耳语,不准工人自由行动,连吃饭都要监视。李汝贤等人则带领军警到工人宿舍抓“带头闹事”的人,有的捉去打屁股,有的在雪地上扒光衣服,有的绑在稽查室门前,打得头破血流,伏地不能动弹。其间,有人向李汝贤报告说:“黄爱今天来过纱厂,罢工是黄爱挑起的。”李汝贤一听,恶狠狠地说:“非杀几个人不可!” 黄爱、庞人铨认为:工人们回家过春节归心似箭,罢工很难坚持下去;纱厂自发罢工组织不严而造成流血事件,尤其与士兵发生冲突,犯了赵恒惕的大忌,可能会镇压工人。15日,为了争取社会各界的支援,纱厂工人发出了《纺纱厂全体二千二百多工人万急启事》,劳工会也向赵恒惕政府提出抗议,要求从工厂撤走军警。上午,黄爱以调停人身份再次到太平街华实公司事务所提出警告:“此次工人援沪、汉各纱厂先例,请求贵公司年终发给加薪,实为生计所迫。贵公司不过牺牲一二日盈余,而工人得之,已可满足,并无不当之处。何谓工人不应当与兵士冲突?那么试问工人为什么与兵士冲突?兵士开枪打他们,他们应不应该抵御?李汝贤违法用刑,已不应该,如果要杀人示威,难免会激起意外之变。” 华实公司总经理黄藻奇、董事彭祖植、戴云阶等,见黄爱义正辞严,口上答应与李汝贤交涉,并请黄爱出面谈判调停。
……我在最近半个月里围着劳动界做了几件大的事体,真是把我忙得“不亦乐乎”了。就前几天接着你们俩的明信片时,恰逢我听着第一纺纱厂工人罢工,政府拿着兵力弹压,枪杀工人3名,使我涔涔泪下悲愤不已。嗣后确实调查,才知道只伤工人一名。士兵也有一名重伤,现在风潮尚没有平静。政府又有注意我只说,说我发的命令云云,好笑之至。我想二月份到上海走一次,调查一下,并想和各方面联络联络…… 从这封看来,黄爱对赵恒惕政府的注意仅是一笑置之,对劳工会工作踌躇满志。 这天上午,第一纱厂粗纱部工人肖石月、曹达周等人接二连三地到劳工会报告说,通过劳工会以及厂内职工的调停,华实公司已签好复工条约,已在做明天鸣放汽笛复工准备。但是李汝贤大大脾气,对工务处长李汉云说“不杀几个人不许开工!” 黄爱、庞人铨哪里知道一场大屠杀正在加紧策划,策划者便是华实公司老板和军阀赵恒惕。他们只是担心赵恒惕杀工人,准备在关键的时候去同毛泽东商量。 这一天,杨开慧和李淑一在街上听到外面的风声很紧,关于纱厂的谣言很多,赶紧回来告诉毛泽东。此时,毛泽东也得到了相关消息。下午三点多钟毛泽东亲自来到劳工会,与黄爱、庞人銓、张理全等人商量对策。 听了黄爱转告华实公司答应签订协议的情况以后,毛泽东说:(一)劳工会当继续采取调停人立场,并争取有利条件,再和华实公司交涉,不使工潮拖下去,一定要做到今晚签订条约,明早1时全体复工。(二)劳工会今晚刊登启事,说明工潮真相和劳工会调停经过,吁请各界人士主持正义。(三)向何叔衡通报情况,请他和贺范民先生找荆嗣佑商量,劝赵恒惕顾全大局,莫为华实公司利用。 会后,黄爱和李彤去华实公司继续交涉,张理全通知何叔衡,庞人銓在会里处理临时发生事情。毛泽东当场拟好一条启事,晚餐后立即去了《大公报》馆找张平子写社论;替劳工会登启事,声明此次罢工,全系资方挑起,工人自动酿成,华实公司愿接受复工条件,并请求劳工会代表工人出面解决问题。 晚上,黄爱、李彤与华实公司交涉完毕,离开华实公司的时候,黄藻奇忽然拿出湘盛长钱铺李若愚签发的1000元支票交给黄爱,黄爱力拒。 回到劳工会,黄爱和庞人铨等人在办公室按约定等待华实公司代表前来签约。到深夜11点钟,只有董事彭祖植一人前来,说经理因事要迟来一步。
凌晨2点,突然冲进一群军警,不容分说,把庞人铨、黄爱押入省长公署,由省军务司司长李佑文“审讯”,抢了待签的协约,再由一名汤姓法官“审讯”。然后五花大绑,秘密押到浏阳门外识字岭下。这时刚刚凌晨4点,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黄爱、庞人铨两人大义凛然,昂首挺立。刽子手先对庞人铨一刀两段。黄爱被连砍三刀仍拼尽全力高呼“大流血!大成功!” 此时,距劳工会成立仅仅14个月,纱厂公办运动继续战斗尚未开始,调停纱厂罢工也就三天时间。 1922年1月18日《大公报》刊载黄爱、庞人铨被赵恒惕杀害的报道
这一天,赵恒惕以省政府名义发布文告,宣布黄爱、庞人铨的罪行,污蔑他们是:“盛倡无政府主义,假劳工会名义煽惑人心,近复秘密收买枪支,勾结匪徒,乘冬防吃紧,希图扰乱治安。” 赵恒惕又以武力解散了湖南劳工会,并查封了《劳动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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