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永志 于 2023-6-3 10:13 编辑
两场不会忘记的草台戏
农村草台戏
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差不多都受戏剧文化的影响,我在乡下,早年重要的业余文化活动就是看草台戏。何谓“草台戏”,简单的说,就是在农村简易舞台上演出的戏;从另一个角度说,也指草台班子演的戏。 清李斗《扬州画舫录·新城北录下》:“郡城花部,皆係土人,谓之本地乱弹,此土班也。至城外邵伯宜陵 、 马家桥 、 僧道桥 、 月来集 、 陈家集人,自集成班,戏文亦间用‘元人百种’,而音节、服饰极俚,谓之草台戏。” 茅盾 《送考》:“这里又有一排临时摊贩,卖西瓜的,五香豆腐干的,冰淇淋、冰冻酸梅汤的,宛然像乡下草台戏前赶生意的摊贩。” 徐迟 《牡丹》一:“在江南,要是不能在大城市里登台,你只能搭班子唱草台戏。”类似鲁迅先生说的“社戏”,但草台戏没有特为祭祀活动奉献的意义。 我喜欢看草台戏。最早的记忆在四、五岁的时候,那时我们家还住在八珍垸,是在地主彭家四嗲即彭家瓦屋(房主彭步洲,即彭运赢)的台子上演出的,这个地方解放初期被没收做学校,即我读初小的彭家湾小学。看的戏叫什么名字我不记得,实际上是根本不知道,因为那时年纪太小。留下的唯一印象是丑角搂着裤子道白说要屙尿了,很搞笑。很长时间我们小朋友都仿照他的样子。我上学后,有两场草台戏印象最深,原因是演出时间、场合都有特点 ,让我终身不忘;其次,是我记住了戏剧的名字和重要情节,在往后漫长岁月里逐渐理解消化,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对我看过的这两场草台戏的认识更深刻了,加深了印象。
(一)
花鼓戏《毛国金打铁》
两台戏的演出时间都在上世纪五十年代,都能在地方志上或健在的老人那里查到具体时间。第一台戏是1958年,老家成立人民公社,六合垸的社员在丁家渡开成立大会,会场就在至今还存在的丁家渡粮店的靠大堤的操场上。参会的社员要求着装整齐,特别是民兵要带“武器”,我父亲当时年轻,是民兵,他的武器是家里祖传的一根漆黑光亮的“踩草棍”,——踩草,指禾苗中耕除草,用脚把草踩进泥里,同时松土,一只手要扶着棍子。父亲用草绳系在踩草棍的两端,就成了民兵手中的武器“步枪”,邻居叔叔、伯伯都是这样做的,一部分青年农民以全副武装的形式参加会议,符合人民公社“工农兵学商,五位一体”。大会安排有学生代表发言,六合和丁家渡两所小学,各派一个。我出名了,丁家渡的代表上台发言,没等说话就吓哭了,只得下台;接着我发言,大人没少鼓励我,我读着语文老师肖昌奎写的发言稿,只盯着稿子,不敢望台下,有板有眼,直到敬完少先队员的队礼后走下台,“掌声雷动”。接着演戏 ,戏名《毛国金打铁》。我几乎就是在大人的喝彩声中观看这曲戏的,我能忘记吗? 其实这出戏说些什么,有什么意义,这都是我后来慢慢知道的。 铁匠毛国金是个好吹牛皮的人,自称“铁匠王”,要挂起“铁匠王毛家老店”的金字招牌。他的师弟毛国银,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怕他自命不凡,日后吃亏,于是千方百计,只想帮助师兄改掉吹牛皮、夸海口的坏毛病。毛国银假扮富商,上门先是奉承一番,把毛国金哄的云里雾里,然后拿出纹银一百两,要预订一把刀。毛国金看到100两纹银,想起这是自己江南第一的“铁匠王”声名远播的结果,乐不可支,什么条件都答应。毛国银不紧不慢,说出那把刀是“三尖、两面口、上安七星、下安八卦、九口连环”的宝刀,毛国金虽然闻所未闻,又没有颜面反悔,更何况还有一百两纹银舍不得放弃。正在犹豫间,毛国银撂下话:“三天后来取刀;没有刀,砸你的牌子,砍下你的人头!”走了。毛国金目瞪口呆,心想,这七精八怪的刀,他就是死也打不出来啊!于是招呼娘子,赶紧把家里喂的鸡都杀了,炒菜办酒,吃饱喝足,去做个饱死鬼。这位毛家娘子,平日没少劝丈夫做人低调,作风质朴,可惜毛国金生性轻浮,死要面子,哪里肯听。这下夫君闯下大祸,悲从中来,也是病急乱投医,她想起祭拜师父亡灵,或许能帮他度过难关。好一场凄凄惨惨的祭拜啊,唱得人是肝肠寸断,湖南花鼓戏音乐中常用的打击乐器和管乐器,在这里锣鼓声碎、喇叭声咽,让人好不泪垂。结果,师父的亡灵自然没有拜来,夫妇二人万念俱灰,只等一死。此时,师弟毛国银真身上场,夫妻二人如久旱逢甘霖,因为他们深知毛国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这根救命草,怎么也得死死抓住。显然,这本来就是一个风趣的故事,喜剧的结尾不在话下。毛国银把宝刀打成了,用事实教育毛国金自命不凡、吹牛夸口的臭脾气不改掉,害人害己。毛国金赶紧把那“江南第一”的招牌取下来,师兄师弟、毛家娘子,三人把酒言欢,共叙别情。
我的印象老家成立人民公社在1958年秋天,当时在丁家渡召开的大会是分社成立大会,还是我一直认为的大队成立大会,须考察。当时丁家渡和六合垸是一个大队,大队部应该是在丁家渡,不久丁家渡还修了一个大礼堂,在距离粮店约一公里的北面垸子里,礼堂离大堤只有百多米。当时大队书记是汤胜保,后来官当到县人大副主任退休;大队长是段凤山。后来是什么时候又分开成为两个大队的我不知道。1958年,宣传三面红旗,除了人民公社,还有总路线,大跃进。我印象最深的是“放卫星”,我家土改时分的一丘田,很小,面积只有八分,收割早稻,被生产队“放卫星”,上报亩产1000斤,敲锣打鼓给大队送喜报。那年我已经11岁了,不仅割谷,还参加了送喜报的队伍。后来听说报纸上有亩产3万斤的,小巫见大巫。1959年年初,我们学校传唱的歌曲是“1959年啊,更是一个大跃进年啊!”歌名叫什么不记得了,浮夸风刮得更厉害。现在我想起人民公社成立大会上安排上演花鼓戏《毛国金打铁》,太有讽刺意义了,后来如果有人追究,安排演出的人绝对难脱“借古讽今”的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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