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铿诗概说（二）孤独灵魂的长吁短叹

涔阳老客

    从阴铿的一些诗中可以看出，阴铿内心是十分孤独的。他三十岁才释褐，一生颠沛流离，受人驱使，五十多岁才得到一郡太守之职，赡养家庭、振兴家族依然任重而道远。他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又不得不在波诡云谲、危机四伏的官场打拼，内心是十分孤苦的。他在《观钓》诗的末尾说：“寄言濯缨者，沧浪终滞游”。“濯缨”“沧浪”出于屈原的《渔父》：

    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至于斯?”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
    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

    观钓之时忽然想到渔父之“濯缨濯足”，向往渔父之悠游自在的生活，甚至愿意在沧浪之间滞游不归，这便是阴铿心灵孤独之所在。他在多首诗中均表达了这种出世之念。他在《赋咏得神仙》中频频赞美仙人“朝游云暂起，夕饵菊恒香。聊持履成燕，戏以石为羊”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在《蜀道难》中长叹“蜀道难如此，功名讵可要？”在《游始兴道馆》中发出“徒教斧柯烂，会自不凌虚？”的感叹；在《咏鹤》中写出“依池屡独舞，对影或孤鸣”的句子；都显示出他希望出世，去过那种闲云野鹤、悠游自在的生活。但是为了家庭的生存、家族的振兴，他又不得不混迹于既争权夺利，又醉生梦死的官场，小心翼翼地掩饰着内心的愁绪和孤独，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做些行不从心的事，以致于今人还有人说他是帮闲的文人。他的孤独真是不为世人所知的！他喜欢游寺庙，瞻道馆，弔古墓，不纯粹是凭吊古人、古迹，而是在这些地方可以得到心灵的暂憩，寻得心灵的契合。所以一座颓败的巴陵空寺可以引起他心灵的颤抖，灵魂的倾诉。《游巴陵空寺》写空空的寺庙里“绝磬”“无扉”“网交”“轮断”“香尽”“画微”一系列零落破败之景后，以“风气动天衣”结束全诗，似乎有飒飒秋风吹彻寺庙，即使天衣也不可禁止，透露出漂泊的苍凉和渴望的失落。那是深藏在阴铿内心深处的呼号。
    阴铿《咏鹤》诗虽仅四句，而“独舞”“孤鸣”占其二。后两句“乍动轩墀步，鹤转入琴声”，虽然有“步舞轩墀”的能力，但是却没有轩墀可踏，有的只是小池。于是鹤只能顾影自怜，幸有琴声来相伴。奏琴者谁？当然只有独舞的知音了，这知音便是作者自己。其孤独之心，于此可见其深切。
    与其同时，梁简文帝萧纲有《登板桥咏洲间独鹤》诗：

远雾且氛氲，单飞才可分。

孤惊思屿浦，羁唳下江濆。

意惑东西水，心迷四面云。

谁知独辛苦，江上念离群。

   虽然也写独鹤，却是以旁人的身份观其孤独，悯其单飞，念其辛苦，伤其离群，自己全然不在其中。还有吴均的《主人池前鹤》：

本自乘轩者，为君阶下禽。

低昂多好貌，清泪有奇音。

稻粱恩既重，华池遇亦深。

顾思未忍去，非无江海心。

    此诗咏鹤即咏自身。谓鹤“本自乘轩者，为君阶下禽。低昂多好貌，清泪有奇音”，其中便有自况之意。吴均好撰史传，其文“清拔有古气”，在建安王萧伟府中掌文翰，补国侍郎，曾撰三皇五帝至齐之《通史》，注范晔《后汉书》，著《齐春秋》，才华为世人所称。此诗对主人萧伟还是比较满意的。因为君“稻粱恩既重，华池遇亦深”，给我的待遇隆重，对我的期许很深，所以未忍离去，并非不愿去江海巡游。与阴铿的《咏鹤》迥然有别。相比之下，更见阴铿的孤独。
    阴铿又是努力用世的。他在《蜀道难》中歌颂不惧路途艰险遥远的，而要做皇朝忠臣的西汉琢郡王尊。他愿意像王尊那样“灵关不惮遥”，不惧怕常年积雪的高高岷山，不惧怕屡烧屡建的阴栈，哪怕“轮摧九折路，骑阻七星桥”，他也要一往无前。然而他终究视功名为畏途，临了发出“功名讵可要？”的感叹。在《广陵岸送北使》中，他写下“定知能下泪，非但一杨朱”的句子，表达他对北齐、南陈两国是战是和的关注。他不是北齐皇甫亮那样的人。《北齐书·皇甫亮传》：“亮率性任真，不乐剧职[事务繁杂而地位重要的职务。《左传·襄公十六年》晋杜预注：“祁奚去中军尉为公族大夫，去剧职就闲官。”]，除司徒东阁祭酒。思还乡里，启乞梁州褒中，即本郡也。”“至邺，无复宦情，遂入白鹿山，恣泉石之赏，纵酒赋诗，超然自乐。”“亮三日不上省，文宣亲诘其故。亮曰：‘一日雨，一日醉，一日病酒。’”像皇甫亮这样他又做不到。他在贫穷的故鄣县当了三年县令，在当时那种战乱频仍、兵连祸结的动荡环境中，他不可能有很大的作为。他唯一可做的就是善待他的下属、他的子民，就像当年他与宾客饮宴时授行觞者酒肉那样；他驭政以宽，“被里恒容吏，正朝不系民”；他劝民农耕，但是在当时混乱动荡的情况下，又能起多大作用？所以他临行“惟当有一犊，留持赠后人”，如此而已。他任晋陵太守，本可以有更大作为，然而不到一年，他就病死在任所，他振兴家族的愿景就这样终结在改朝换代的前夕。
    阴铿就这样在用世与出世之间踯躅不定，表现在他的诗中，就是用世和出世并存，应景和独吟同在，华丽与清省共唱。

寒儒

从阴铿的一些诗中可以看出，阴铿内心是十分孤独的。

寒儒

欣赏您对阴铿作品的研究。

张新泉

欣赏点赞写得可观的。

张新泉

不惧怕常年积雪的高高岷山，不惧怕屡烧屡建的阴栈，哪怕“轮摧九折路，骑阻七星桥”，他也要一往无前。然而他终究视功名为畏途，临了发出“功名讵可要？”的感叹。

张新泉

阴铿就这样在用世与出世之间踯躅不定，表现在他的诗中，就是用世和出世并存，应景和独吟同在，华丽与清省共唱。

顺其自然先贵

欣赏佳作点赞。

顺其自然先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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涔阳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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