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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回眸 我的大学(上)
尹德立
放下农具,走出坪垭;奔赴常德,迈进高校。自然,这必是人生翻开了新的篇章。当我自己扛着行李,从常德北公交汽车站,寻寻觅觅找到城西三岔路一带,往右经常德卷烟厂厂区甬道,最后迈进“湖南省常德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校门的时候,我的心潮莫名狂卷,再次激动不已。一个眼看已与高等学府无缘的农家子弟、复员老兵,现在却真真实实地跨进常德地域最高学府的庄严大门了;咬咬舌尖,有疼感,断定这已不是梦! 当时,从师专南面横街到师专校门,是一条笔直的门前外校道;直道两侧,西侧是居民区,东侧当时记得空旷着,后被圈进了师专校区,成为体育场。据闻,“常德师专”这个所在,有个老地名叫“乌龙岗”,校区北面外侧则是“白马湖”,这一“乌”一“白”,一定是有来历的,但在我们这帮刚来自四面八方的“工农兵学员”,心目中只有一个地名最响亮的,那就是“常德师专”。当时,慈利县还辖属常德地区,所以,常德师专学员主要来自当时常德市、常德县、桃源县、石门县、慈利县、临澧县、澧县、津市、安乡县、汉寿县等十个县级政区。学员中也还有几位长沙知识青年,但她们都是下放到常德地区的,另外还有个别来自湘西金矿和益阳的学员。总之,我们这个新的学员大家庭,成份还是蛮丰富的。 到校后,我们按照学校提示,首先来到进校门靠右首那幢赭红色俄式建筑风格的教学大楼,进入临门第一间“超级教室”凭《通知书》报到,我们的班级编序是“中文科十四班”。学校首先把我们安置在这间“大号”教室,自然是有原因的。这届师专中文科共招收了85名学员,且多属“大号”的:年龄“大”,块头“大”,都是“成熟果子”,很占地盘的。作为特殊年代最后一批“工农兵学员”,我们的个况与年龄很不齐一,年龄差上下达七八岁之大,“老幺”在“老大”面前,容貌上有的近似是两代人了。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同学之间的亲密无间与平等相待,而且还颇有一种“大哥大姐”带“小弟小妹”的意味。我的年龄,在班上应算“第一年龄梯队”,当时差不多25周岁,上有“老大”,下有“老幺”,我的角色是舒适的。这届中文科学员,有个除女子学校外,很少见的“阴盛阳衰”现象,男女生比例刚好是2:1,即两个女生比一个男生,所以满教室只见“长发飘飘”。容易想入非非的朋友一定会揣测:这样的群体里,男生应该很“抢手”。但实际上,我们毕业后,真正成为“同窗夫妻”的,仅有唯一的一对,那还是因他们除“同窗”之外,还是“同乡”。可见那时的青年人还是很单纯的,即便已是大龄男女;大家可以“亲密无间”,但却很少“想入非非”。所以,数十年后,很多窗友仍彼此保持着“青梅竹马式”的纯洁感情交流! 自然,在进入常德师专前,尽管可能来自同一个区县,彼此都可能不相识。譬如这届中文科的临澧学员其实有九名,但我其实只认识邱渭波一人,连同公社的游丛志那时都还不认识。缘分就是这么神力,一旦结下同学缘,大家就很快处得如兄弟姐妹一般。大家很快了解到,来自临澧的中文科学员共九名,五男四女;属临澧本土的有邱渭波、游丛志、高家柏、刘惠平、沈兰平和尹某;另三位是下放到临澧的其他城市知青,包括津市女生陈明华、罗小平,澧县籍男生解峰。因“中文十四班”班额过大,一分为二是必然的。分班时,游丛志、高家柏、陈明华、沈兰平、罗小平和尹某分在了中文十五班,邱渭波、刘惠平、解峰分在中文十四班。分了班,不在一间教室了,但下意识里,大家仍是一个整体,干啥都“比翼齐飞”。我们这些人,基本是在良好社会熏陶中成长起来的,习惯于搞“五湖四海”,不搞“块块主义”。所以,说两个班学员“亲如一家”并非夸张。那时,高校招生指标曾经有“国家”与“地方”之分。我们那届学员,除中文、数学、英语、体育等科系属“国家指标”外,好像化学、物理科属于“社来社去”,即“地方指标”。当然,多年以后,随着形势的不断发展,教育事业需要的不断变化,从常德师专毕业的所有“工农兵学员”,最终都统一姓“国”,吃“国家饭”,成为“国家公办教师”了。 对我们这些由来有些特别的“工农兵学员”,学校是关怀备至的。刚在教室就座,学校中文科党支部书记刘子岸就和学员来见了面,并开始方方面面的提示指导;据说刘子岸书记老家也是临澧,因此,我们心里多少有点同乡感;不过,我们在校期间,与这位“同乡”书记,并未有过任何不一般的交往。刚开班,学校的徐福来校长也来了我们班,徐校长是常德师范教育界资深名流,也是位渊博而和蔼,还很优雅的“老头儿”,颇有“慈父”之风。除了徐校长,师专还有一位资历不同寻常的副校长叫杜修经,是慈利人;他性情更随和,但很少主动接近学员,原来,在早年井冈山革命斗争时期,他曾是执行过“左倾”错误路线的湖南省委特派员,在井冈山地区与毛泽东睡过上下铺,对毛泽东有过错误的对待。“杜修经”这个名字在《毛泽东选集》里是能够找到的原因正是在此;据说解放后,杜修经的工作安排是得毛主席关照的。在我们这代青年人心中,“杜修经”自然是个传奇人物,有的同学曾找到他,让他讲讲当年故事,他也曾应学员要求,有原则地讲过一些往事。当然,这都不是我们师专生活的重点,重点还是当时的个人学业与集体成长吧。 应该是在学校中文科党支部的主办下,首先搭班子、建队伍。分班前,“中文十四班”班长是胡万联,他是常德市区人;副班长蒋建国来自汉寿,他比我年少六岁多,属“少帅”类型。分班后,“新中文十四”班长依旧是胡万联,“中文十五班”则由蒋建国挂帅。我是分在蒋建国班长所在的十五班,该班副班长是桃源美女黄玉美,学习委员是慈利美女黄生华,文娱委员是从临澧入学的津市知青陈明华,劳动委员是慈利人于维炳,生活委员是石门妹子文静枝,我荣幸地被任用为军体委员,吹哨子、喊口令整队算我的。高校政治建设从不含糊,各班都建有学生党支部和团支部。十五班党支部书记由班长蒋建国一肩挑,蒋建国后来最高荣任到中共十八届中央委员、中宣部副部长,国新办主任(正部级)。班党支部副书记由副班长黄玉美出任;我担任的是党支部青年委员(或叫群工委员),并兼班团支部书记。有人笑我“党政军”都沾点儿边,就是这么来的。十五班团支部除书记外,设有组织和宣传两名委员,三位团小组长都属于“团干”;后官至常德市人大主任(正厅)的曹儒国当时是团支部组织委员,团小组长舒宗艾后来当到大型国企“辰州矿业”公司党委书记。按世俗说法,这个团支部“出人物”哩。不过,在后来的所有同学聚会中,我们都是一律不管职位高低的,“学友”才是公认的称呼。 从1968年3月应征入伍,离开学校和教室七年后,我现在又重新回到学校和教室,这个“轮回”很不一般,也很幸运;可以肯定,如果错过这届“工农兵学员”机会,我此生就与全日制高校无缘了。七年过去,人已从“青涩”变为“成熟”,对知识与文化的渴求,已成为发自内心的强烈欲望。当时中文科的课程设置,不外古代汉语、现代汉语、现代文学、当代文学、文选、写作、毛主席诗词、文艺理论、逻辑学等范围。那还在“文革”后期,古代文学、外国文学还是封存状态,好像也没有开设专门课程;那时,高校教材并不完备,但教员却是不含糊的,学养深厚的“老先生”居多,年富力强的“少壮派”也有。教我们现代汉语兼写作课的罗祚韩老师给人印象尤深,他是学富五车的老牌学者,出版过专业著述,在我们这代人心目中,出过专著的先生,那就是顶着天的大牌了。罗老师上课,看起来很随意,有时就拿一张报纸上讲台;但所教所授,却并非随意,而是有严谨体系的,讲起来有板有眼、滔滔不绝,流畅生动,好听易懂;没有深厚的学养,是不可能达到这境界的。此外,印象特深的要数吴雄甫老师,他教我们“毛主席诗词”课,那真堪称“一绝”。他的授课板书,有点像绘画,圈圈董董写出来的“艺术字”,煞是好看;而他的教学语言更有板眼,从头到尾,几乎不见一个闲字眼儿,只要照他说原封不动记录下来,那就是一篇中规中矩的标准文学欣赏文字。另外还有万松老师、陈大年老师、罗铭勋老师、刘茂哉老师等,那都是资深老先生,而刘才玲、廖作安两位老师则属“青年才俊”;老师无分老少,教学各有千秋,都给了我们全面的学养充实。而熊莘耕老师则与我们更多一份贴近亲切,因为他除授课之外,还是我们的“班级辅导员”,亦即“班主任”吧。另外还有一位秦光文老师,他是中文科的骨干教师,但没授过我们班的课,这也毫不奇怪,任何学校,都不是所有的老师能教到所有的学生。 另外,我们那届同学中,其实也是“藏龙卧虎”,不乏人才。澧县的鲁礼新书法功力很深,一手“毛体书法”一开始就征服了我们,教室里,很快就成了他的书法展示墙。老大哥钟湘麟中文功底和新诗造诣,同学们无不折服。汉寿杨成杰那时就是小有名气的诗人了,后来以新诗脱颖而出的还有安乡廖学斌;在内外闻名的中国常德诗墙上,就刻有他俩的精品诗作。当然还有一些才艺出众的同学,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师专当时所开课程,对多数工农兵学员来说,还是有一定难度的,不过大家勉强能跟得上。开学时,学校为学员配发了借书证,平时我们做完作业,时间有富余,就去泡图书馆。我的借书证很少闲着,借借还还,频次较高。但那时图书种类开放得还很有限,能借出来的书,大都是“政治安全型”的,有“颜色争议”的书籍,一般借不出来。但即便如此,师专图书馆能借到的书,已能够满足我们的阅读需求了。这种“准海量”的阅读,算是“我的大学”一门重要功课,获益自也不少。 我们在师专的学习生活还是丰富多彩的。在我的记忆里,除了上课,做作业,课外阅读,还有各种校外活动,特别是“开门办学”。在校期间,除了星期日,我每天一般都要履行一次军体委员职责,整队做操,群体活动是学校永恒的课程。学校运动会是集体节日般的活动,大家都会热情投入、积极参与;田径场上,女生为拼搏赛场的男生送茶、递水、拧毛巾,是一道少不了的生活风景。学校也举办过大型文艺晚会,记得我还和同学廖学斌表演过一次相声,相声本子是我创作的,演出效果还不错,不过演出后,有同学笑我的妆画得像个“高级特务”,我有些莫名其妙,但觉得好玩。学校文艺生活,还有看露天场电影,学校运动场就是“公共电影院”。紧靠运动场南侧,就是我们的学生宿舍大楼。这大楼应属于俄式筒子楼,两端中部设有内步梯,两排寝室中间是内走廊。当时学校没有条件分设男寝女寝,宿舍是男女生混合住宿,但区域是分开的,不过,没有修间隔墙壁,属于性别开放式宿舍,这在现在可能已经不可想象了。那时,我们就寝起床,上上下下、进进出出时常男女合流,也都习以为常,有时还彼此串串寝室。记得礼拜天休息无事,我班“故事大王”廖学斌受邀到到女生寝室去讲故事,他把那鬼故事讲得活灵活现,大白天把不少女生吓得抱床喊娘。有时,学员家里来了亲人,同学们就把寝室当作“招待所”,自己挤挤,调剂出床铺来给亲人过夜。有一次,我母亲和二嫂带着我大约五六岁的侄女海霞来常德,母亲特意来师专看我。同学们都很关心,吃饭就在我们学生食堂,餐票有的是。住宿咋办?女同学自动热情地挤出床铺,照护我母亲和侄女在她们寝室住了一晚。班长蒋建国喜欢小孩子,特地给我侄女海霞买了一把糖果做接货儿,海霞自然高兴极了。这些细节啊,可都是特别富有人情味儿的难忘记忆哩! 学校食堂肯定都经营有菜地,侍弄菜地本身也是“学生也要学农”的好功课,所以,我们经常会当当“菜农”,到学校菜地里薅草施肥,样样都干。食堂工作人员太忙时,我们有时被安排去食堂窗口“帮厨”买饭菜。学员的伙食费是国家供给的,以饭菜票的方式按月发放。多数同学的饭菜票都够用,只有少数饭菜量大的同学稍有欠缺。帮厨时,我们曾给同班同学走点“小后门”,就是多打饭菜,少收餐票。当然,这也只能偶一为之,不然,食堂亏不起,咱们良心也兜不住。星期日遇晴天时,常会有同学洗衣被,洗澡堂子那边会有一阵子热闹。每到此时,最暖心的景象,是见男生笨手笨脚不擅洗涤拆缝,同班女生会“见义勇为”,出手相助。有时,我们也趁星期天,三三两两结伴去逛常德街市,我最喜欢去的地方,还是下南门那块的新华书店,有时买本新书。 当时的教育方针,基本都是遵循毛主席“五七指示”方向走的。这样,工农兵学员的大学生活,一定程度上类同于高尔基的“我的大学”,把大学办到社会上去,是当时我国高等教育的一大特色。在师专两年学习期间,我们曾几度走出校门,到社会上去“开门办学”。所以,“广阔天地里上大学”,成了我们“大学生活”的一道特别风景。“开门办学”,我们两个班一般都是统一行动的。一次,我们计划乘公交车去目的地,因为学校离汽车站有好几里里路远,为不误车,先一天晚上,我们就来到车站附近一家旅社集体投宿。因我们人多,而且还得“节约闹革命”,不可能开那么多小间客房。于是,我们就在旅社一个大间住“通铺”,一边是男生,一边是女生,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共同睡在同一空间。那种况味,仿佛回到儿时,一大帮青春男女居然“大亦无猜”,各睡一边,酣梦如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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