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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涔澧月》第二章:农俗忆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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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30 12:31: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农俗忆趣
《涔澧月》第二章
2007年8月


      小时候,我们上学,走出家门是读书,走进家门是劳动。劳动是读书的基本保证,读书仅是为了识字算帐不受欺负。大人们早出晚归干集体工,做饭取暖的柴火、喂猪的草料、牛羊上山吃草等家务活儿就自然落在小孩子身上了。有时也帮助父亲拉车送粮谷。放学回家,人还在山坡上,母亲老远叫冲我叫,“……放牛去!边放边割一马笼牛草去,啊!”

扯猪草

      放学后,我飞快走到家里,撂下书包,狼吞虎咽地吃下盖在锅中的温巴热的饭菜,立即按照母亲指令拿着工具出门执行任务。回家的时候,鸡早就进笼安歇了。
      家务做的最多的是扯猪草。
      池塘边的垂柳轻扬慢拂,刚从冬天苏醒过来的野草,长得又大又肥,金黄的蒲公英像小向日葵散落在地边田头,青蛙呱呱地鼓噪着山野。放学回家,我们根本顾不上良辰美景,提着淘篓漫山遍地专心致志地寻扯猪草,巴不得栏里的瘦猪尽快长大长壮,
       农民必须喂猪。为国家做贡献要喂猪,自家要钱用要喂猪,过年吃肉也要喂猪。每年能交一头派购猪,喂一头年猪的,就算得上殷实户了。国家为了让城里人吃上肉,下派收猪任务,基本上每个农户每年须交一头131斤以上的肉猪,自己抬到食品站,国家按派价付款,还奖售几十斤稻谷指标。
       我扯猪草积极性高,不只是来自为国家做贡献,更重要的为过年吃上肉。那年代,由于农村政策的失误,没有农贸市场,一个两万人口的公社,每天食品站杀一头猪。只有过节时每人发几两肉票,家里有红白喜事,打报告经大队盖章然后报公社批三五斤。拿着肉票,大清早跑去食品站排队,到太阳已经两竿的时候,才从窗口里听天由命地买出骨肉混杂的肉疙瘩。
       在田沟地坎寻寻觅觅,扯满了一淘篓,回家在木盆中剁碎淘洗干净,拌上糠和潲水,倒进猪槽里。猪听见动静,甩着尾巴,哄哄唧唧着从栏里走出,嗅一嗅,拱一拱,尝一尝,然后大口大口地嘬,仰起脖子咽吞,吧嗒吧嗒地很快就吃去了半槽子。此情此景,我怎不快乐,猪吃得多就长得快,过年有猪杀,又有肉吃了。
       扯猪草和吃肉成正比。为了吃肉,用劲扯猪草。
       扯猪草用淘篓、花蓝、四角篓和小铲子。旱地麦地、蚕豆地、棉花地里的八哥草、苦菜、芝麻篙,茼蒿、锯儿草、老哇蒜、地米菜和野青菜、野萝卜菜、野油菜;树上的构叶、榔叶;水田里的鸭舌条、水湖莲、小蚱草;堰塘河溪中的扁担草、大蚱草等等,都是上天给猪的恩赐。
       瓜田李下作业,有时完不成任务时,难免顺手牵羊。扯野油菜拔几蔸萝卜,铲苦菜也揪几把红花草子,揪几把黄豆叶,蚕豆叶和红薯藤。有时夜晚空槽,猪“嗷嗷”叫,只得伙伴们在一起连夜突击。
       当锯儿草上结出绿色的小果球的时候,猪草已老,春天已去,但猪还是要吃草的,就只得在田里扯鸭舌草,在池塘中捞扁担草。夏天也可择时择地避开高温,但草木枯萎的严冬就苦不堪言了,尤其有时下了雪,也不能眼睁睁地让父母在冰雪中抠家菜野草。
       红薯藤茎是最好的猪饲料。平常陆续将红薯藤剔剪作为鲜饲料。收获时,将薯藤卷成小捆,晾在屋檐上,作为冬季雨雪天的储备。不管家里怎样缺吃,但必须拿一部分红薯和其它菜草一起煮熟催膘。地里挖完红薯后,我们就去翻捡红薯根。
      剁猪草是扯猪草的继续。晚上剁猪草,摘红薯藤。储藏干红薯藤,为冬季雨雪天备用。剁猪草主要是父母亲,我们有时也帮着。我小时腰有毛病,只要一坐在剁盆边,就疼得难受。六一年,我剁猪草,和弟弟玩游戏,不慎将菜刀剁着弟弟手背,我挨了打,弟弟至今留下伤疤,我将悔恨终身。
      扯猪草,也讲故事,玩抓籽,或跳房子,或打波。
       因曾扯过猪草,现在,我每每回乡,看见那大片大片的猪草,也忍不住手痒要去把它们扯起几把来。


放 牛


      农家出身的孩子,很少没有不放牛的。
      但放牛出身最有出息的,莫过于朱元璋和传说中的牛郎。前者,大智大勇,放牛杀牛,蒙蔽东家,最终当上了皇帝,为放牛娃吐了恶气,出了风头,争了脸面。后者,逆来顺受,本分厚道,乐守贫寒,感动仙女,终成眷属,虽只半世夫妻,却也占尽风光,出尽风头,还没完没了的受天上、人间仰慕,一首《七夕》伤感了古今多少痴男怨女。
       我小时侯也放过几年牛,尽管很敬业,把牛喂得膘肥肉壮的,但至今却官不官,民不民,那时连个放牛的女娃也是没有的,谈何入道成仙?永远是放牛娃出身的我,连今天的博文都透出牛粪臭来!
      炎黄以来,在广袤的农村,耕牛就是农民的命根子。牛,无怨无悔、默默地耕整田地、打谷碾米,感激于农民喂养它的几根青草、几片绿叶、几捆枯藤。牛老了,它献身庖丁,甘为人们的刀下俎,口中肉。
因此,人类“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我放牛的时代,耕牛是生产队的。每个队一般都养十多头牛,主要是牯牛、黄尖,水沙、沙牛很少。条件好的生产队有牛棚,牛由老弱者专人养护。也有早晚分散到各家放草,晚上交回牛棚的。凡家里能滕得半间一隅屋子的,就设了牛棚,领养一头耕牛,既可以得到养牛的工分,又可以积牛栏粪换工分,一举两得。
      家里包养了耕牛的孩子,每天早、晚,必须把牛牵上山喂饱,早晚两头都是麻麻黑的天。不管你读不读书,不管你离学校有多远。
      放牛,是硬任务。放牛,乐趣很多。
      清晨,我在睡梦中被母亲叫醒,揉着眼睛,夹着课本,走进偏屋,摸进牛栏,从木桩上胡乱解开绳子,大黄牛喷着粗气,四蹄“哒哒”的、摇头耸脑的跟着我走出家门。此时我才发觉我的双脚又沾满了牛粪!
      寻找一大片肥草早已是奢求。因为以粮为纲,很多山坡已开成梯地,留下的山坡树木稀疏,草皮被锄烧火土,只有田头地边才是牛吃草的地方。田地里全是庄稼,必须牵紧牛绳,盯着牛的嘴巴,如稍不留神,牛的舌头就扫了一片。带书经常是多余的。
      偶尔发现一大片山林,绿草挂着露珠,晶莹剔透,牛群在一块儿兴奋地抢着吃草。这时,放牛娃们可以放松了。我们经常玩一些跳房子、跳绳、抓籽、打火鸡棍、甚至打尿仗的游戏。
      有时还在水浅的山堰、小溪中摸鱼。 还有时,伙伴们天南地北、轮流讲着从大人们那里学来的故事。当然是大多是“说大话,牛皮吹破”、“没出息,终身摸牛皮眼”一类与牛有关的故事,最有趣的是,放牛娃中不乏好事好斗的主。贺家山那边,张运仿、肖汉武他们三五成群的放牛娃,经常要与我们毛家嘴喊着对歌:
       贺家山:什么上山爱点头?什么下山吱溜溜? 什么有腿不走路?什么无腿江湖游?
      毛家嘴:扁担上山爱点头,小车下山吱溜溜?板凳有腿不走路,船儿无腿江湖游。
      贺家山:什么肚里长牙齿?什么肚里长眼睛? 什么上山岩上坐?什么吃草不吃根?
      毛家嘴:磨子肚里长牙齿,灯笼肚里长眼睛,猴子上山岩上坐,牛儿吃草不吃根。
      贺家山曲终词穷,索性就挑衅起我们来了。歌词下流的不堪入耳,更不能跃然纸上。但我们绝不示弱,以正抑邪。
      那边轮番呐喊:
高山岭上插黄旗,我在你家做姑爷。
吃了三年老糙米,使了八载牛气力。
(下流话省略)
      他们来黄的,我们和红的,把学到的知识运用到实际生活中去:
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哪儿去了,…
干部和老乡得到了安全,他却睡在冰冷的山间。
他的脸上含着微笑,他的血染红蓝的天。
秋风吹遍了每个村庄,他把这动人的故事传扬,
每一个村庄都含着眼泪,歌唱着二小放牛郎。
      等到那边倒背战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酒足饭饱的牛儿,甩着尾巴跟着我们回到了牛栏。
      到了“春耕”、“双抢”农忙时刻,牛就无暇跟着我们上山吃草听歌了,它们起早摸黑拖着犁耙,挥汗如雨,浑身是泥。放牛娃必须早晚上山割青草,送到田地边去。晚上把牛牵回来,并在牛栏里燃起一堆烟,驱赶蚊子。
      牛,最舒服的是冬天,基本无农活可做。但“牛快活,嘴安乐”,冬天只能吃上干稻草和干红薯藤,有条件的才加点枯饼。
      牛不上山,放牛娃也解放了,火坑边又响起了琅琅书声。


打 柴

      那时,柴火是农家过去炊饭、烤火的唯一能源。
      打柴,就是弄柴火,我家乡叫“砍柴”,因为砍柴只是打柴的形式之一,所以题目还是叫“打柴”的好。
      砍柴又叫砍樵。说到砍樵,自然也就联想到刘海砍樵的故事。常德市丝瓜井畔的孝子刘海,为治好母亲眼病,他终日近在高山、远去花山一带砍柴,喜得美貌贤淑的刘秀英为妻,留下千古绝唱《刘海砍樵》。当然,《封神演义》里的武吉也是幸运儿,为孝敬母亲砍柴,遇上了大贵人姜子牙,因祸得福,马前是瞻,好不风光。
      传说归传说,现实中的砍柴哪有这许多浪漫!我砍柴虽不是职业,但也断断续续干了十多年,既无奇遇,更无艳遇。
      其实,我还不会砍柴的时候,山村莽莽森林,漫山遍野是柴草。我家屋后是茂密的竹林,楠竹、山竹、水竹、还有石竹间杂其中。钻过竹林,树林莽莽,松林中偶尔发现几根板栗、泡桐、香椿,还有杉、柏。从我家山后一直到牯牛坡、驼背岭、拱匠湾一直到毛家山、贺家大山,都是黑松林。白天没有大人我们从不敢进山,怕老虎、蟒蛇、马彪和奸狗。
      轮着我能砍柴的时候,已经是无柴可砍。“大跃进”运动,对田头地边实行了“三光”,山上大面积的草皮被烧成火土肥。剩下的松树七零八落,杂草稀疏。但生计所迫,柴火不得不砍,每天早晨和放学后,一般是砍柴,而且砍柴和挖柴、扒柴轮替干。
      仲春的清早或傍晚,我握着一把父母磨得锋利的镰刀,挎着一个与我身材不大相称的马笼,或扛一把冲担加一副捆绳,翻山越岭,田坎地头,河畔堰边,寻寻觅觅,砍砍割割。主柴如茅草、巴茅、针茅,柴中之宝如栗杂、檀杂、黄荆条,我们边砍边晒,以减轻挑背回家的重量。只要有一把小木叉,任何荆棘也被砍掉并随即扎成柴把子,最终送进灶膛。偶尔幸遇松树叉上的干枝,或爬上树去折断,或用钶搭钶钩落掉,或者将树吊下来,连鲜枝松果一并收获。
      秋天,落叶飘洒,松毛金黄,茅草萎靡,是扒柴的好时节。尤其是,一阵秋风刮起,各家各户老少出动,无数把竹筢象牛骨梳梳头一般,将树林草丛扒得干干净净。
      挖柴是力气活,也是必须的。砍柴留下的灌木蔸,基本是两三锄挖一个。生产队在哪里锯树,我们就跟在哪里,为的是抢挖树蔸。松树蔸根深蒂固,光有力气不行,还得有技巧。开土面积越大越好,先用斧头斩旁根,后用尖锄挖底根,底根挖到八成时,抡起锄头用力捶打,树蔸也就差不多翻桩了。
      扎把子,劈柴,是打柴的后续活计。柴火弄回家后,软的,经过几天,翻晒干了,扎成把子,用草要子捆好;硬的,有直接堆码的,也有锯断劈开堆码的。柴火一般堆码在偏屋,也有的搁在楼上。茅草、枝杂把子好扎,一学就会。但松毛把子就简而不易了。先用一束稻草将松毛圈成长形,然后用一束稻草象圈纱耙一样扎成把子。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模糊的记忆中,总觉得打柴的乐趣多于辛劳。那时,打柴尽管很累,但“打火鸡棍”、“击卯”和“荡秋千”等许多游戏,让我们这些野性孩子,乐不知疲。
      马笼的柴草扎齐了背绳,太阳却还有一竿,流连在山坡上的我们,高兴地打起“火鸡棍”。我从马笼里拿出事先预备好的玩具——两根今两尺长的竹棍。用小铲在地坎边挖出一尺多长两寸来宽的小槽,将一根竹棍置其上,双手握着另一根,大喊一声:
      “来啦,接着——”将槽上的竹棍猛力击掀。
      竹棍呈抛物线飞过去,那头的老弟迎面跳起来抢抓竹棍,“嘿!抓住啦!”
      抓住竹棍,老弟赢了;若竹棍着地,我赢了。虽然输赢仅是一把柴火,但倒霉时,也将一堆柴火输得干干净净。和老弟玩倒不打紧,输赢都是自家的。和别家伙伴玩,输了就得重新去砍。
      与打火鸡棍相比,击卯就相对文明一些。
      扒了一下午的柴,跑到山边堰塘里“咕噜咕噜”地解了渴,进兄高兴叫道:“击卯吧!”击卯就开始了。进兄将两根小树枝分级置于前方五米处(距离因时因地而定),我举起竹筢,瞄准小树枝,箭一般地投掷过去。
      “啊,中了!”我惊喜地喊道。
      两个标的被击中,随着竹葩向前滑去了。
      进兄、元峰两位弟,乖乖各自地将一把金灿灿的松毛送进我的马笼。
       轮到元弟,力单不准,只击掉一个标的,不输不赢。
      “真糟糕!”峰弟用力不匀,竹筢斜出,一的未中,眼睁睁地看着三把松毛从自己的马笼中拿走。
      土荡秋千就简单方便多了,将稻草绳或麻绳(从家里偷来)两端栓在树上即可。砍柴累了,伙伴们争着荡来荡去,笑语欢歌,忘记了疲劳。当然也没少摔跟头,也时不时地挨父母一些责骂。
      有时砍柴饿了,松毛糖解谗,野刺果充饥。
      幸运时碰上一窝野鸡蛋、鹌鹑蛋、重阳菌,立马得意地回家领赏。
      我看到别人踩“高级棍”(高跷),就从山上砍来两根合适的小树,照着样子做成了。学习时不知摔了好多跤,破了多少皮,终究踩着高级棍如脚行平地。下雨后,道路泥泞,尤其是在大雪封路的时刻,走高级棍既方便又快捷,也干净。
      那年严冬,我家前大堰结了冰,小孩子们在冰上滑行。我和弟弟站在冰上挖堤边柳树根,外甥六斤在一旁嘻闹,不慎突然踏到薄冰处,一只腿落在水里。我们不禁哈哈大笑。
      话说回来吧,打柴岂能不苦?不苦,这只是自慰罢了。
      苦呀!最苦的是心,无柴可打,长年发愁;最累的是手,血泡反复发作,茧壳推陈出新;最疼的是腰,长时间劳作,让原本发育不良的腰反复疼痛……
      天寒地冻不打紧,只要用力就会全身发热。但是遇到夏天的正午,烈日高温,热浪扑面,还没砍几把柴草,早就成了一个汗人,心脏几乎跳到了喉咙,上气难接下气。在稀毛黄皮的山坡上,荆棘刺笼也成了我们的枪手货,但又有几次不是被黄蜂蜇得鼻青脸肿的。
      尽管如此,我比起俺内人来,却幸运得多。她儿时第一次砍柴,镰刀就反弹在小腿穷骨上,疼得呼天叫地,伤疤犹存。曾经两次遭蛇咬,有一次浑身肿的发亮,不醒人事,幸得肖老前辈用草药抢回了一条性命。
      砍柴也难免不受委屈。记得一九六二年秋天的上午,我和弟弟好不容易爬上贺家大山顶,漫山的针茅草和金黄的松毛让我们乐以忘累。
      “哪里走?!”正当准备凯旋回家的时候,管山员刘大伯,突然凶神恶煞般地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不仅劳动成果化为乌有,而且,镰刀、筢子也被没收,带回家的仅是两串眼泪。
      在无奈之际,也经常犯一些大家都在犯的小错误。硬是砍不满一马笼柴火时,就乘无人之机,砍几根松树枝。长时间的冰天雪地,火坑里的火焰逐渐弱下去,吆喝几个同伴们或者自个儿偷偷地摸到树林中,使尽浑身力气,砍倒半大松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背回屋中,锯断劈开,烘在火坑里,不到两个小时就大火熊熊。
      文章写到这里时候,正巧老家的好朋友来了。他也滔滔不绝地和我谈起砍柴的一次险遇。一九六二年夏天,雨后天晴,十二岁的老罩和弟弟在山上捆柴,捆绳短了,用皮带解连接也不够,只得四处寻找绳子。他惊喜地发现不远处有一根花细绳圈在草丛,立马跑过去,弯腰就捡。谁知,手快触到绳子那一瞬间,绳子那头突然抬起,凉簌簌地从他的手臂一溜,窜进旁边的灌木丛。原来是条百节蛇,他吓得屁滚尿流,和弟弟拔腿就跑,连柴火也丢下不管了。


车 水


     在运动健身场,每当我和伙伴列成一排,同时登起脚踏健身器,节奏加快的时候,眼前便浮现出家乡车水的场景,耳边萦绕着车水喊“线”的号子声。我家乡在九澧之一的涔河上游北岸丘陵区。
      脚踏水车是中国的传统的先进木制农具,在没有抽水机的年代里,家乡农作物抗旱非它莫属。它把堰垱、河溪、水库及其干渠里的水提灌到农田。脚踏水车有两人车、四人车、六人车、还有八人车,一般是六人车。?还有坐蹬车和手摇车。
     不说水车发明技术之伟大,也不说水车制作工艺之精巧,只说要车水抗旱,从水车部件的搬运、安装到正常运转出水,这既是一门力气活,更是一门技术活。
     六人车,即六个壮劳力上车踏水。车水前,社员们先去农具库里将水车部件搬运到车埠。两人抬车筒,两人抬车梁,一人挑椅凳,还有一人打杂。遇到力气大的,一人扛车梁。车梁足有八九十公斤,中间是长着十六个木齿的车轮,轮两边分布二十四个脚踏柁,扛着扛着,稍不小心,头和脖子就卡在柁网中的危险。
     开始安装水车了。在一位技术熟练的社员指挥下,分工协作进行。一边跳下水去,将车筒下部固定在取水处;一边把车筒上端放在车埠接水处,将筒中车爿链顺延地下。两边早已放好椅凳,车梁安装在椅凳上,迅速将车爿链沿车轮滚上去,与等待好久的车爿链迅速连接。接着,调试着各部件的角度、距离,尤其是车爿链与车轮的各种比例关系。
调试差不多了,六人登上水车,试车。?
     车安装好后,有休息几分钟上阵的,但大多不下车,接着战斗。随着水车“支呀|支呀”的欢叫,车筒里涌出浑浊的河水,喊“线”的号子也就随风飘扬,洒落田间:
      “一个啊呵哎——,一耶依耶——”
     车爿链已在车轮的带动下在车筒中绕了一转,还是浑浊的河水已从车筒中流出。
      “……,……”
      “二十哎哦——,九耶哎哎——”
     车水,必须喊“线”,由一人吟唱,先低后高,先慢后快,抑扬顿挫,婉转悠扬。
其实,喊“线”,就是车水记数,车爿子上下翻转一个轮回,就是一转水,从“一”数到一百,大约半个多小时,叫做一线水。
      喊“线”,不仅只记数,更重要的是号子把车水人的情绪、精力、步伐协调一致,随着喊线声的节奏和车水的进度,人们的情绪逐步高涨,精力逐步旺盛,两只脚越踏越起劲,越踏越快,以匀加速度挺进。
     车轮滚滚,车爿子将河水从车筒里“哗哗”拖出,让其悠悠欢快地奔向稻田的四面八方。然后车爿子越上车头,象一群黑鸭子,列着长队,“依呀,依呀”地游入河里,钻进水中。
      “九十哎,一呀嗬嗬——!”喊“线”声高亢激昂。
      车梁上早已挥汗如雨的六位男女,顿时放下胯部,使出浑身力气,使劲登踏,气喘吁吁,热汗奔腾,拼命往前冲。
      “一百呀——满哎——!”
      此刻,一“线”水喊完了,全体不约而同,放开嗓子齐声发出“约嗬菏——!约嗬菏——!”脚下生花,汗珠滚滚,车轮飞转,塘水四溅。雄壮的吆喝声和车爿车梁的“支呀”声、车头“扑扑”的溅水声、车下“哗哗”的趟水声,形成一部奔放而热烈的交响乐。
      十秒钟后,车梁渐渐的减速,一直到停止,终于,六位汗人精疲力竭地停下了脚步,在无声中或坐着,或躺着,边擦汗边喘粗气边喝水。
      一刻钟后,又登上水车了:“一个啊呵哎——,一耶依耶——”
      “……”
      车水这活,在农活中算最累的,用的是力气,没有捷径可走,不使劲,车爿不转,水提不上。而且一般都是“赤日炎炎似火烧”的暑天,抗旱任务相当紧急,水车有限,劳力不足,还得日夜加班的干。因此,干这活的必须是壮男劳力,人手不够时,由铁姑娘上阵。
      小时候,一听到喊线,我们就雀跃在水车和堰塘周边,并心里痒痒的,怨大人们不让我爬上水车,心想车水就象走路一样谁都会。中学假期回家出工,央着队长安排我车水。不料上得车来脚踏双拐,竞象杂技演员踩高跷一样,悬在半空双脚不敢迈步,车梁转动双脚被车拐打得青肿,落得一阵欢笑。后来自己慢慢地踏着空车练习,才慢慢地掌握了要领,但打起“跑跑”拉起“喔嗬嗬”来,双脚还是跟不上步伐,仍然只吊在车傍杠上“荡秋千”。一天下来双脚灌了铅似的重而且痛,好几天还开不了步。后来车水多了,熟能生巧,进入了自由王国,在车梁上也能健步如飞了,才真正感受到车水的乐趣。有时车水,天空月明星稀,田野一片朦胧,远远近近传来的此起彼伏喊线声,互相应和着不绝于耳,那真是一首绝妙的田园交响曲。车水轮班休息,伙伴们或下水冲凉或摘片荷叶遮面仰躺在树荫下憩息,而女性们则坐在树荫里纳鞋底,或说着不让男人们听见的悄悄话。
      最壮观的,是“打河车”的场面。大的场面,我记得两三次。第一次大约是一九六0年左右的夏天。清晨,我好奇地跟着爸爸去看什么“打河车”。十一架水车从河里依着梯田架上山顶,从下面望上去,好象水车架到了白云端,爸说,这是十一渡的“河车”。六十六人先后上车,由第一架车喊线。最热闹的是,喊到“一百,满”的时候,十一架水车、六十六人齐声吆喝:
      “约嗬菏——!约嗬菏——!”
      声音响彻云霄,肯定惊动了雨神,晚上就大雨倾盆,河车终于引来了天河的水!
      再一次是一九七四年秋天,大干旱,九渡“河车”提水,只是少了四架水车,多了两台抽水机。我们小学教师参加了夜战。夜晚,在“达达达……”的马达欢叫中,吆喝声此起彼伏,喊“线”声只能时隐时现了。
      车水这农活,水车这农具,已成为历史。但是。水车,作为物质文化,博物馆里应该有。喊“线”,是非物质文化、劳作文化,也还是可以挖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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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30 13:06:26 | 显示全部楼层
农民必须喂猪。为国家做贡献要喂猪,自家要钱用要喂猪,过年吃肉也要喂猪。每年能交一头派购猪,喂一头年猪的,就算得上殷实户了。国家为了让城里人吃上肉,下派收猪任务,基本上每个农户每年须交一头131斤以上的肉猪,自己抬到食品站,国家按派价付款,还奖售几十斤稻谷指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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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30 13:19:03 | 显示全部楼层
毛会长的农俗忆趣,是一代中国人的真实写照,感染力强。谢谢毛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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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30 14:11:53 | 显示全部楼层
充满知识充满趣味充满艰辛当年农村的生动写照,为你道一百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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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30 15:53:24 | 显示全部楼层
毛秘笔下的扯猪草、放牛、车水正是我当年所为,真切,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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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30 16:19:2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记忆犹新,欣赏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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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30 16:20:3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记忆犹新,欣赏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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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30 16:41:1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毛会长的农俗忆趣,是70一80岁这代人的真实写照,我们读后诱发了很多同感,渲染力特强。谢谢毛会长给我们提供了丰盛的精神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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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30 16:45:0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些农俗活儿不是你独为,可这个文章确是你独创,欣赏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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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30 16:49:3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记忆犹新,欣赏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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