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上将军 于 2022-4-1 10:09 编辑
老护工 （小小说） 李 平 老付是这个县城二甲医院最受欢迎的护工，不仅是他干的时间长，前前后后干了十多年，而且是最敬业，也是最专业的了。深得医患人员的喜爱，特别是一些重症患者，只要家属想找护工，医生和护士都会异口同声推荐他。以前，他还在县城几家大小医院跑来跑去找活，但随着他的知名度越来越高，他的活接不完。他觉得像他这样的护工就应该待在这最好的医院，慢慢地，他就在这所县城最好的医院扎下根来，别人甚至以为他就是医院里的职工，是专职的护工。 其实，老付只是一位农民工，是一位进城打工的农民。早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得知医院里干护工很赚钱，只要身体好，肯吃苦受累，一年下来收入不菲。他认为这些条件天生的是为他定制的，再加上他也没有什么牵挂，于是就同老婆一合计，便干上了这个行当，一干便不可收拾。现在都六十多岁了，身体还棒得不得了，一二百斤的患者他都能轻松地抱上抱下，一个人得心应手，加上护理知识的积累，其实用经验是刚从学校里走出来的学生娃娃们所不能比的。 这天他刚刚送走一位80多岁的老人，其后人对他的护理工作非常满意，向他表示万分的感谢。说让老人享受到了临终最好的关怀，保护了人生最后的尊严。给他结工资时多给他包了2000元钱红包，他坚决不要，这种情况他遇的多了，人生最后时刻总需要有人帮助，那能多要人的钱呢？但每送走一位患者，他的心里也都很沉重，就象送走一位好朋友，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忘怀。他常常联想到自己，如果有那么一天该又是一番怎样的情景呢？揣测了多种结果，都不令人满意。管它呢，活好现在，等今年干上头了就回家，和老婆子好好享受晚年。老婆子这辈子跟他受了不少苦，他知道，她内心是凄苦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他只有在护理患者时才能排解这些苦楚，因为他看到每个家庭都有说不出的一本辛酸帐。他干护工听到了无数人在最后日子里向他无奈的倾诉，悲喜苦乐只有在人生的终点上才是最真实的。 他按短信提示来到下一家。这是上个月就一直等候的，他在电话里回复说走不开并另外推荐了一个护工，但对方坚决不同意，说只要他护理才放心。这电话还是从国外打来的，一个声音好听但透着焦虑的女人的声音，还把要护理的患者的床位和姓名用短信发给了他。当时看着这个患者的姓名，他一下子就愣住了，好熟悉，也许提巧合吧，这世界同名同姓多的是，他以前也遇到过。 他背着一个大行李包乘电梯来到十八楼的五病室，按短信的地址找到了病房。 这是一个套房，一般是给有钱人或有一定身份的人住的，普通老百姓是住不起的。他轻轻地敲了敲门，轻轻地推开。刚探进半个头，护士长便发现了他，赶紧跑来拉着他，帮他放下行李包。都是熟人了，没有什么客套话，一切都是默契，护士长说患者刚打了止痛针睡着了。 老人今年71了，是肝癌晚期，过了手术最佳治疗时期。他只有一个女儿，在国外，因疫情回不来，他老婆也是多病体弱，每天来医院送一次吃的，只有几个远房亲戚在夜晚轮流守护。老人脾气大，给他请了几个护工都没干几天就跑了，害得我们几个小护士整天都围着他转，并没少挨骂，我们想只有您老将出马才能搞得定。 护士长用一种讨好的语气说道。老付的目光闪过护士长落到病床上，只见一位瘦得几乎 只剩下一幅骨架的老人，胡子和头发一样杂乱，像农村里散堆在屋檐下的柴草。眼窝深陷似乎透着一股寒气，颧骨高耸在毫无弹性的面颊上。这是被病魔折磨得不像人样的老人，凭老付多年的经验，这位老人已是油尽灯枯了，一阵微风都有可能将生命之火熄灭。 老付朝护士长点点头，说放心吧，有我呢。 老付趁老人熟睡之时迅速将自己的行李安排妥当，将自己的被子铺在旁边的陪护床上，又给随身带的杯子里倒上水，便坐在旁边静静地等待。 这时老人突然抽搐一下，眼睛一下子睁开了，看见坐在旁边的老付，怔怔盯了好一会，眼睛怱地又放出光来，说道： “你是小付，你是小付！” 老付很久没有人喊他小付了，惊讶问道：“你是？” “我是于振东，老于，在你们乡当过副乡长的，管计划生育的……” “哦哦，想起来了……于乡长！” 老付的记忆瞬间像接通电源的灯泡一样，大脑一下子明亮清晰起来，老付紧紧握着老人枯槁冰凉的手。 “小付啊，你这是……” 老人还不知道女儿给他请的护工就是面前的小付，老付便一五一十地把原由说给他听了，老人突然又喃喃自语说： “这怎么行呢，怎么能让你来伺候我呢？” 老付说他干这行都十多年了，是金牌老护工，请老乡长放心，老人点点头，又问道： “弟妹现在还好吧？” 老付说：“好着呢，现在在农村老家养养猪，养养鸡，日子悠闲得很。等你病好了，让弟妹给杀只土鸡，用咱们的山泉水炖着，香得很呐……” 老人听着竟然笑着说好好。这一笑，精神仿佛好了很多，老人又说： “小付啊，那件事你别恨我啊。” 老付知道老人要说什么，忙制止道：“老乡长，快别说了，都过去好多年了，再说那时政策硬啦，也不怪你呢”。 老人坚持说道：“当时你要生二胎，多次找到我，我没批。你是知道的，我们县计生政策紧，还是全国模范县，我不能违反政策啊，这是一票否决的硬指标。” 老人露出万般无奈及愧疚的神情。说明这么多年了，这个梗也一直在老乡长的心里，如顽石一般折磨着他。 老付也被老乡长的叙说带进了对往事的回忆中。 当年老乡长下村经常就住在他家，一来二往，两个关系就熟了。有一次，老乡长在下村入户途中被一条毒蛇“血色根”咬伤，生命危在旦夕，是老付连夜背着他走了十多里的山路，赶到乡卫生院及时打了血清，才救了一条性命。仗着有这样过命的交情，在一次老付与老乡长喝酒时，桌上乘着酒兴，提出想生二胎的申请，当时老乡长没有表态，后来老付又多次找到老乡长，并还给他送去了一些土特产，他硬是拒绝了。拒绝得很残忍，老付也一气之下，断绝了与他的往来，从此不再见面。 后来他的女儿也长大了，嫁到了外地，但又因车祸失去了生命。中年丧女的打击，几乎让他们夫妻俩失去了生活的勇气。好在政府很关心他们，帮助他们落实了“失独补助”政策，从生产生活上都悉心照顾他们，还帮助修起了新房子。夫妻俩身体都还好，虽说都快70岁了，却很少生病吃药。时间是最好的治愈创伤的药，渐渐地老付便淡忘了这些痛苦的经历。他也想通了，现在社会好了，健康就是福，多快快乐乐活几年比什么都强。这些年干护工这活，生离死别经历得多了，对生死看得特别通透。 老人也似乎和老付一样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忽然，老人又问道： “你女儿还好吧，外孙应该都十多岁了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老付怔了一下，忙说： “好好，是的是的……” 他不想把这件事说给老乡长听，不想面前的这位老人背上更加沉重的思想负担，再说，说出来也没有意义了。老人又自语道： “那时自己又何尝不想生第二个，但自己是干部，要带头遵守国家政策啊，你看现在，女儿在国外，老婆子也生病，我这现状和无儿无女不是一样嘛……” 老人说着竟激动起来，几滴浑浊的眼泪从眼窝中滚落下来。老付忙拿来纸巾帮助他擦干。安慰道，别想多了，后人们都在奔前程，我们做父母的不都是希望儿女们好好的吗？老人嗯了一声，闭上眼又沉沉睡去，也许是刚才太激动，说话太多，累着了。 一连十多天，老付护理着老人，老人出奇地安静。醒来就和老付谈往事，有喜有悲，像在放一部人生精彩的记录片。累了就睡，有时疼痛都忍着，尽量不发出声响。一次上午打了止痛针，老人显得轻松一些，对老付说： “小付啊，你说弟妹用山泉水炖土鸡香得很，我很想尝尝，好多年了没吃弟妹做的菜了。” 老付便打电话让老婆子炖好了用保温桶送到医院，老人竞从病床上坐起来喝了一大碗鸡汤，最后心满意足地躺下睡了，晚间时老人再也没醒来…… 送走了老乡长，老付跌坐在空旷病房的床上。 护士长过来，说八病室要护工，问老付去不去，老付摇摇头。 “不去了，不干了，我要回家陪我老婆子去了。” 从此医院再也看不见老护工忙碌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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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1 10:07: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