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公成龙任广西罗城知县时,办理了一件欠债诬陷案。简要案情:明代万历二十二年,吕思义的祖父吕莘耕借了陈敏生的祖父陈景山钱八十千文,因家贪分文未还。满清定鼎后,陈族衰落,一贪如洗。而吕姓因有军功,反隆隆日上,家资百万。但陈敏生多次向吕思义索债仍然不还,对吕辱骂。吕思义被辱后,以陈敏生之父曾任明都尉,为对抗清军殉难于桂林,陈敏生在其间随父从军为借口,诬陷陈敏生阴结江湖亡命,意谋不轨。陈知之,不恐,谋先制人,即以索债事控官。而吕亦投牒讦陈。于公审问一过,即下判曰:
file:///C:/DOCUME~1/ADMINI~1/LOCALS~1/Temp/msohtml1/01/clip_image001.jpg 审得陈敏生呈控吕思义一案。本县研鞫数四,真相业已明白。“此事吕思义实有不是:欠债不还,一罪也;图谋诬陷,二罪也。在吕思义意,以为欠债一事,尚在前朝,今国家已易大清,前朝所有之区区债事,何能再行索讨?自应销灭。在陈敏生意,欠债事虽在明代,而欠债者仍是吕姓之人物,不能因国家更易大清,即可置债事于不问。 查例载:顺治十一年,福建按察使曾详请总督移文刑部,询问前朝私人事务办法。据刑部复文,谓“前代所有私人间一切纠葛,仍应执法审断,不能以事属前代,即可妄谓销灭,致细民呑声受害”等语。宪谕煌煌,仰见大部公忠无私,洞悉民隐。本案吕莘耕欠陈景山钱八十千文,虽在前明万厉二十二年,而契纸尚在,又经吕莘耕之孙吕思义承认属实,则欠债一事,当非虚伪。既非虚伪,遵照顺治十一年刑部复浙闽总督移文,吕思义即应如数偿出,不得有所借口而妄思狡赖。此欠债不还一事,吕思义实不能逃厥咎也。 再从吕思义投牒攻诘陈敏生勾结江湖亡命图谋不轨言之,陈敏生之父陈应龙在前明时曾任桂林都尉,是明代之臣子,非国朝之庶民,其抗拒王师,矢志不屈,是正臣子所应为。吾大清定鼎后,于顺治九年曾下谕奖恤明代殉难诸臣子,赐谥立传,以昭激劝。该民何得借此告讦,欲以朝廷所褒扬激赏者,转为诬陷扳害之资?不唯不忠不孝,抑亦无父无君。至陈敏生前在顺治二、三、四等年,确随父从戍,服兵明代。然是时吾大清虽定鼎燕京,而桂林仍在明手,仍为大明之臣子,不得以叛逆论。桂林攻克,天下一统。陈敏生亦即归顺国朝,还至家乡,耕田自活。七年以来,并未稍有不法情事,致劳官厅督责。此次因向吕思义索偿不遂,稍加斥辱,即被藉端诬陷,谓为叛逆。本县三搜其宅,五询其邻,均无实迹可得。而原告人吕思义亦改变其辞,游移莫定。谓为勾结亡命,所谓亡命者何人?谓为图谋不轨,所谓不轨者又何据?本县五次查讯陈敏生邻人,均云七年以来,从未见有外来客民来村与陈敏生来往。陈敏生亦从不出外。搜查陈敏生家中,亦未发现有何种可疑之处。是吕思义之控陈敏生勾结亡命,图谋不轨,均属诬妄虚伪。不过以狡赖债款未遂,致被斥责,故老羞成怒,出此毒手。其心思之阴险,手腕之刻毒,实所罕有。本县审问至此,目眦欲裂。 须知,吾国家开基之正,得民之盛,夐绝千古,莫与伦比。吾皇上又以忠孝治国,仁厚抚民。凡前明臣子,甘心殉难守节者,无不予以褒荣。即今日隐逸山林、甘食夷齐之薇蕨而不愿出佐盛世者,亦不加以督责,一任其心之所安。顺治十二年三月又特颁上谕,禁止人民借明代之事,为嫌挟攻讦。并重申其说:“凡曾为明朝臣子者,自应有追念故国故君之思。人情之常,不足骇异。其愿归顺朝廷,裸将肤敏者,固为吾大清之赤子;即耻食周粟,隐逸山林者,亦不失为胜国之顽民。苟无狂悖情事,足以扰乱王章者,概不得妄事吹求。”纶音天语,仁圣莫加。凡为大清臣民,或曾服官前代,今亦为大清亦子者,应如何感激涕零!乃吕思义妄言攻讦,藉端诬陷,其居心之不可问,实为人类中所罕有。 按律:诬告人叛逆者,即以叛逆罪治之。姑念吕思义于大清入关时,首先归顺,转战两粤,持弓十年,应特予宽恩,免其一死。杖二百,流三千里,妻孥发配,家资入官。所欠陈敏生钱八十千,由公家在吕思义资产中分出,拨归完案。除详报抚臬宪外,此判。 于公的这篇判词篇幅长、说理充分、适用律例严格,是古代判词中的典范,对当今法官制作裁判文书仍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首先,对案件事实认定进行充分说理。案件经“研鞫数四,真相业已明白”,吕氏欠债尚有契纸存在,“又经吕莘耕之孙吕思义承认属实”,“ 欠债一事,当非虚伪”;对陈敏生是否有“勾结亡命,图谋不轨”的行为,于公是“三搜其宅,五询其邻,均无实迹可得”,陈敏生自“归顺国朝”,“七年以来,并未稍有不法情事”,就连“原告人吕思义亦改变其辞,游移莫定 ”。由此可以断定吕思义之控“均属诬妄虚伪”。 其次,对案件性质的确定说理更为充分。吕思义以借钱“尚在前朝”,“自应销灭”的为由赖账不还,判词作者列出了顺治十一年,当朝刑部关于“前代所有私人间一切纠葛,仍应执法审断”的文件,断定了吕思义纯属“妄思狡赖”。陈敏生时隔数年索债是根据封建法律“父债子还”的原则,理所当然。 关于陈敏生之父陈应龙“在前明时曾任桂林都尉”,且“抗拒王师”,于公认为陈应龙“是明代之臣子”,其行为“是正臣子所应为”。不仅如此,对这样的“明代殉难臣子”, 朝廷还要“褒扬激赏”。而陈敏生本人虽在满清“定鼎燕京”后,随父“服兵”三年,但“桂林仍在明手,仍为大明之臣子,不得以叛逆论”,后“归顺国朝”,一直在家“耕田自活”,未外出,也未与外人来往,说是“勾结亡命,图谋不轨”,都是子虚乌有。 判词中,于成龙先生不惜笔墨,大书特书当朝皇上“以忠孝治国,仁厚抚民”,就是对“前明臣子”,只要是“殉难守节”的,“归顺国朝”的,“无不予以褒荣”。真是“开基之正,得民之盛,夐绝千古,莫与伦比”。一方面表现了他老先生对朝廷的无限忠诚。另一方面,于公也是想说明皇帝老儿对明代臣民都能理解,一再要求不要拿过去的东西“妄事吹求”,作为“大清赤子”只有“感激涕零”才是,哪能象吕思义这厮,把过去的东西“转为诬陷扳害之资”,“借此告讦”。由此来进一步阐述吕思义“不过以狡赖债款未遂,致被斥责,故老羞成怒,出此毒手。其心思之阴险,手腕之刻毒,实所罕有”。 再次,对案件处理的结果,说理也是很充分的。吕思义妄言攻讦,借端诬陷,根据封建律例“诬告反坐”的原则,对诬告他人犯叛逆罪的吕思义应以“叛逆罪治之”。按照《大清律》卷十八《刑律·贼盗》“谋叛”条:“凡谋叛,但共谋者,不分首从,皆斩。”本应判处吕思义死刑,但是吕思义是对清王朝有功劳的人,根据封建特权法原则,在具体量刑时给其以减死之宽宥。这个判词也是体现严格适用律例和酌情处理相结合的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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