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枪出岔记

张新泉

      在这里，不管这是不是个敏感话题，还是按毛主席说的知无不言，把知道部分分享诸位，讲哈子。
      文革大概到了67年5月左右，大地方文攻武卫开始，不满足大刀长矛铁棍，动起枪来了……枪声打破还有的一点点宁静，小地方也跃跃欲试。着实吃惊，有中央首长会如此发话，这不是和毛主席“要文斗不要武斗”的指示唱反调吗？给一派发枪，就更加不解了，不是挑动群众斗群众吗？文化革命就搞文唦，来武做么？如果拳脚相向枪弹相向，还叫“文化革命”吗？是“武化革命”了。一派发枪一派不发，支一压一，公平何在？怪不得毛主席批评他们自毁长城。      

       一下如多米若骨牌连锁反应，铺开全国。都不是猪，不好不找枪，不好不拿枪，不想被动挨打。陬市这地儿响应时，迟了两月左右，7月找的，黄花菜都凉了，哪里还有上好的枪。

       此时我没有学他人溜之大吉。少年时代读武侠产生的侠义精神，不能这么决绝离开。一个土哑巴也没有说教能力劝阻别人放弃，只能做到自己不拿枪。还是大字报干活，值得批的东西多。脑壳一想，主席语录一对照，就能发现、分析、批判。不经常批评和自我批评还真的不行，是容易变质变色的。试看今日腐败分子，若有大批判对其经常敲打，不至于贪得无厌越陷越深数额巨大。
       我参加的是无枪的造反派，跟着去找，实际只能叫打伴。积极性差，像个不愿拿枪的，其实从小就想保卫祖国。这时如去部队保家卫国对付外侮，哪有不愿拿枪之理。而国内开打，内部消耗，哪有必要两败俱伤乌焦巴弓。窝里斗，死谁皆中国人。

      而不找枪呢，好像也不行。别人要拿，若是打来，坐以待毙？束手就擒？看来还是有枪好。那就自觉自愿，谁积极，谁不积极，没有搞统一要求，不求一律。
       有矛盾的脑壳，没有退缩的脚步，还是随去。一句风雨同舟，保持一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底线。但还是只搞大字报多，也搞篮球。找枪，心里的天平没有倾斜。
       也搞篮球？不高的个子搞篮球，有搞头吗？正是个不高，才去打，想通过打球缩小身高距离。这天，几个喜欢的和首都邮电工人打了一场球。他们千里迢迢来，扎在三中，帮助基层安装水泥电杆，听红色电波。篮球打败他们，有些意外。首都人是三十左右的，个大败给了个小的。我跑得轻松快捷，运球跑，竟把防守的甩三米开外。呼吸顺畅，越奔越快，似有使不完的劲。投了好几球，打得酣畅淋漓荡气回肠行云流水，有高效发挥。感觉有刚猛有灵巧，期待长高的个，也像一下窜了两厘米。
         
       球打几回，找枪开始了。镇上造反派和我们学生去县里，先一天于县城人行动。
      根本不解决问题。县里不给枪，不发，也不见负责人……好像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武装部没弄到，大家到了公安局，没见枪，大概藏了。只有看守犯人的有枪，这个枪搞不得，都自觉文明，不动。

       我却不文明了，把那看守骂了一顿。是一个矮胖看守，帽子歪戴着，衣衫敞开着，脚下鞋拖着，与电影里国民党匪帮别无二致。不由大怒：“你这是当的什么兵，你拖鞋杀袜，彻头彻尾是个兵痞！”同伴不由听得哈哈大笑。我觉得此人不能这么吊儿郎当，失却了军人雄风，雄赳赳气昂昂之气概何在，严明风纪何在？
       桃源之行无功而返。第二天，县一中学生人多势重，武装部新崭崭的全自动步枪半自动步枪，到了他们手里。三中的学生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的无效劳动。
       接着常德之行，随集体统一行动，心里障碍依旧兴趣不足，也没有拒绝。
       步行来到常德，通关而过，没有戒严；街上没有枪击，枪声来自远处（郊外？），一派是赶到城外了还是撤离了。城里武装甚多，来来去去的解放牌汽车上，站的是文攻武卫指挥部的工人武装者。一张车上，站在车厢后头有个一手抓顶棚一手提手枪的大汉，认得是陬市上街人，姓熊，他大几岁。没有和他打招呼，是个没有一句话的熟人。几十年后他下岗回陬市开慢慢游，也没有和他讲以前经过。有次带人来，买了我一块匾。在常德我想会的是以前的同学廖武徳，听说他是常德文攻武卫指挥部的一个笔杆子。可是我们都没有去指挥部，街上没有看见他冒头……68年听到传言，他中枪死了。
      
       找枪中，常德街头巷尾听到议论最多的是耿新民，只怕现在的明星也无那样热度，比议论任何走资派（当权派）造反派的话多得多。说耿是抗美援朝的侦察兵，会化妆（易容术），一会说他化妆老头混进城了，一会说他化妆老妈子混进城了，一会说他变残疾人叫花子进的城……文攻武卫指挥部去抓，往往扑空，回回影子都没有。搞得好不紧张，怕万一失去项上人头似的。

       我们不理会这些，剪巴、罗秋婆等十人聚精会神找枪，我消极跟着。市公安局没有找到，就去军分区找枪。
      军分区里，67年的7月是放开的，进出自由的，那时候到处都是这样的。他们不找值钱东西，只找枪，并不都是打砸抢的伙计。你要如今的人试试，假设可以自由出入军分区的话，他什么东西不敢盗窃？
      天可怜见，功夫不负苦心人，不知道怎么被他们找到几条汉阳棒、三八大盖（我没有打听怎么找得到的）。打不打得响，并无考究，拿到碗里就是菜。剪巴见我不热衷行动，就要我看守武器。怕被人抢，我把五条枪全斜挎身上，一刻不敢大意，人在枪在，有和枪共同存亡之架势。我在大坪等候，一人背五枪。各路好汉看到正气凛然样子，没乘火打劫，保管得一条不少。
       第二天继续找，我让他们各背各的武器，头头也怕到手的鸭子飞了，就没有要我一人保管了（如果继续保管枪，就没有后头的麻烦了）。
      接着如脱缰野马和两个同伴到军分区球场。球场有人打球，我和两同伴眼巴巴站到篮球架下，等待接场。
       场上是常德本地人，吃得营养好，虽然年纪不相上下，齐崭崭个子都高。我和一个同伴矮于他们，另一个高度相仿。打的半场，每边各三人，先满五个球者为胜。输的下去，另外三人上来。等了一会，轮到我们上。两矮一高对他们三高，并不比对方都高的差，我像打活了，跳起来好像脚踩弹簧，轻松碰起的高度抢篮板没有问题。投球也可以，几乎每投命中，三步跨蓝难以拦住。良好的滞空能力，让同时跳起拦罩我的先掉下来，有一个明显的空中停留，待那人要落下时接着出手。不多一会，就以五比三挑高个子于马下。又上三人来打，五比四，还是拿下。第三组来打，镇上造反派头头袁大头等人来了。看着我们和几个高个子打得顺扭，没有滞碍。袁大头等看得眉开眼笑，又赢了，视为为镇上造反派争了光。袁大头等上场，和我们三人开打，打第四回……这时候，找枪的一个伙伴风风火火跑来，喊道：停，停，快来，去井里捞枪。

       意犹未尽，没有这一插曲，就继续把球打下去了。听了这么好的消息，此时不得不下场跟去。搞枪没有出力，捞枪再不出力，如何说得过去，为组织出力理所当然么。
      离球场五十米处，一口水井赫然在目 。到了那里，一个伙伴从井里用索扯起来一个铁桶，接着水里冒出一个硕大无朋的脑瓜，水牛一般壮实的罗秋婆爬了起来。铁桶的水倒出去，是半铁桶七九步枪子弹，没有枪。有枪，罗秋婆哪有不捞的。大概得信迟了，井中之物已被人拿。看来早有准备，来不及发的子弹泼到了井里。有人催着下井里打捞。
      或许全国也有这种败家子行为，怎么把枪弹丢到水里？井水再好不过，以后还吃得吗？尤其浪费军事物资，成何体统？与枪发一派不发一派、支一派压一派，一样可恼。可惜我不是开封府包龙图，没有权利审案开铡问斩。
        井边着实为难，没有马上下去。好像哪里不对，又说不出理由，不知道一身汗下去有什么副作用。以前没有类似情况，家长、老师都没有讲过。做不做得，本意是不想一身汗下去的，想汗干后再下。不下去也不行，这个人丢不起，象什么男子汉。这种情况哪用催，又不是不会水。如果不打球，没有汗，哪有犹豫。沅水边上的人，下个井不就是个小儿科吗？可这汗淋淋的，下去行不行心里无底。不好硬性拒绝，几分犹豫着，还在犹豫着。会水的下过了，到这里时，罗秋婆是最后井里起来的。几个人一言不发看着，好像我是胆小鬼。不能犹豫了，管他的，刀山火海也要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上前，跳下井去。
       这一下搞得好！井里像有万把钢刀朝身上扎来，像有万道寒气从毛孔钻入，像一个赤膊人突然到了天寒地冻的北国。冷，热天怎么比冷天还冷，十二岁到冰水里捉一个钟头鱼也没有这样冷过，人体好像要冻缩成一个锅巴坨。 男子汉的虚荣心使我不到黄河心不死，还是在井里不顾刺鼻的炸药味，咬紧牙关，倒栽葱继续动作潜下去。却好像有鬼阻挡别往下钻。潜得不利索，哪有以往半点。硬着头皮钻下，手刚触井底，触子弹，冷得奈不何了，一口气会完。还捞什么子弹，小命就要玩儿完了，赶快头向上，拱出水面，一身鸡皮疙瘩爬了起来。干岸上的炎热一点感觉不到了，湿淋淋就这样穿衣，牙齿格格打架，浑身像筛糠。几分钟前球场上一条生龙活虎的汉子，刹时变成了一个弱不禁风的痨病鬼，几分钟完成了热血青年到垂垂老者的漫长岁月转换。

      同伴都年轻，哪知这等害处。如果知道，会不会要我下？一个相当好的身体，一下报废。
       在常德一连数日象大病未愈之病鬼，那么热的天气没有一滴汗流出来，鼻塞耳聋，掉了阳气。不打听他们弄了多少枪，下一步怎么办。几天后随着回来，半月没有恢复。那个生龙活虎的人，不复存在，从此比如来佛祖压在五行山下的孙猴儿身体还不自由。像有一道捆仙绳绑着，不像一个鲜活生命了。
      我想还是靠打球去掉身上的劳什子，到了场上，跳不高了，不灵敏抓不到球了，再无滞空能力，突破能力。原来谁也难卡，现在谁都能卡，不再是球场骁将，好像体内有个拿不出来的秤砣。连记忆力也大不如前，像喝了“忘魂汤”，出鬼了出鬼了。
       他们找枪成果，最多时也就总共十一二条，是三条手枪，一挺轻机枪，一条汤姆枪，一条苏式步枪，一条三八大盖，其余是汉阳造。
      罗秋婆拿着那把五四手枪，总觉得大个子拿一个小巧玲珑的兵器不相称；
      蒯大个子大大咧咧双手拿那挺捷克机枪好像变成尾大不掉之人；
      慈眉善目的舒白高背那支汤姆枪陡然增添几分蛮气匪气……
      到底不是军人，与威武之师相去甚远，做不到枪人合一。
      这十几个背枪的，看似不文明，实事很文明，没有血案没有武斗，赤手空拳打斗也无。只帮助配合渔业队抓了一回炸鱼的。
       我们从陬市沅水下河，分别隐藏在几条渔船上。人员无变，基本是军分区寻枪的原班人马。临时，苏式步枪那位缺席，头领 却把那支苏式步枪让我临时背一天。随船夜晚出发，一船蹲两三个背枪者。
      渔民驾船逆流而上，麻麻亮到了桃花源水溪的沅水江面上。
      炸鱼的看见多了几条渔船，不以为意，做梦都没有想到是找他们皮绊的。以为也是炸鱼同伙，分一杯羹的。不慌不忙重复搞着熟悉的现买卖，炸鱼，下狠手搞。为个人发财梦想，不惜整体破坏毁灭渔业资源、水里生态平衡。
      炸鱼人刚刚甩炸几炮，我有点沉不住气，并没有想先开枪，在无意思中鬼使神差不知怎么摸到了扳机。一声清脆的枪响，吓得炸鱼的伙计船上站着呆若木鸡一动不动，活怕动真格吃花生米送命，停在江面。只有一个炸鱼的失足落水。
      这里船只，分头上去，到那些黑心船上，没收了十几条炸鱼船的全部雷管、炸药。这次行动，应渔业队之邀以武止炸，暂时抑制了炸鱼乱象，短期内停止了蠢蠢欲动。
       事后我说，苏式步枪的挫力太大了，夺的肩膀使人弹了起来。其实是冷水泡热汗之身造成的麻烦，方方面面差人一头了。那几个常常拿枪的，一枪没放。如舒白高哪里打过一粒汤姆子弹。仅仅拿枪一天的，反无意放出一枪。
       那稀里糊涂鬼使神差的一枪，如击中任何人，就要给地下冤鬼打伴去了，就要让无产阶级专政的子弹送我到阴曹地府见阎王爷去了。上苍垂怜，只让我走火，没让夺命。
      镇上有两个背枪人，没有这样运气，因祭奠“九七”冤死者，出了麻纱。先是群众弄的，两个背枪人没有弄。群众弄了派出所民警陈白海、居民施皮匠，去木耳山给冤死者磕头。场面失控，几十人围住两人暴打，活活致死。
       背枪的林谭二公，不该后来夺两枪筒子，夺出了皮绊。以后被抓，判十八年。
      如果不夺两枪筒子，屁事没有。夺两枪筒子，夺出天大麻纱。夺的是有气活人，还是无气死尸？是不是两枪筒子催上西天黄泉路的？哪讲得清楚。
      两条汉子，八十年代出狱，可能二公表现好减了刑，还是有十年以上牢狱之灾啊。
      拿五四手枪的罗秋婆，擦枪走火，办了自己手上一枪，无意中，学了《红灯记》王连举（王连举故意他无意，后诊好无事）。
      我呢，从那次热汗之身进井水后，一直没有复原，身体热天怕热，冷天怕冷，好似体内潜伏了一条火蛇和一条冷蛇。天热火蛇作祟，汗流不止；天冷人更冷，冷蛇作祟，多穿衣无效。先下放三阳公社，名正言顺成了独立民兵连持枪人。打过十发实弹射击，不过成绩平平。此后再无拿枪经历，和七斤半（枪）彻底再见。球，打过公社球队，再打不出原有风采，超人一头的速度、突破能力、滞空能力都打不出来，体力大大下滑。后转到陬郊公社，也由于诸方面一般化只能当公社球队替补。一次队里劳动后晚上出来广场灯光球场看球，已当收购经理的建仁老弟要我在他的队里替个角，以为我还是学校时那般得法，上场确实没有打出以前一半。招工后有次去运输公司许大马棒那里，也是要我顶个角，没有上，只能当看先生了。
      与以前两重天，换了个个儿。那种灵气、那种适应性不复存在时，毛笔字也没有原来得法了，文章也没有以前生动深刻了。谈笑风生的精神面貌，略有神采的外貌，就跟当年烧书敬火菩萨一样，一下子那样统统失去。没有学那些同学后来参加工作皆有不错业绩、人生精彩，当中层干部高层干部的都有。


     我当然不眼热当官，没有那样的志向和配套的口才，土哑巴一个。可是当个卒子也应该搞出名堂与时俱进呀。好像在这年代什么都施展不开，好不惭愧，好不自卑。身上保持的，只有原来的勤俭，原有的正直无私。随遇而安没随波逐流……少有欲望。可是，这年头保留这些又算个什么呢！
      文攻武卫经历都谈不上，特定情况下，背一天枪。与其说是造反派，不如说是个循规蹈矩者。      

      同伴他们呢，67年7月去找枪，到68年5月交枪，背枪不足一年。无产阶级司令部的命令下达，他们马上交了。可不敢像现在的人阳奉阴违，一边口讲为人民服务，一边弄许多身外之物……还道貌岸然得不得了。
      时代之误会，人被误解抹黑。说一千道一万，哪有丁点“现代人”之武烈？哪有现在一些司空见惯的武斗？动不动拳头耳巴，以大欺小，以少欺老，以男欺女……杀人越货，斗殴抢劫，走私贩毒，倒卖妇女儿童……搞得乌烟瘴气好不歹毒。似家常便饭，什么犯罪都有。法律多得不得了，就是难于遏制，按下葫芦起了瓢。如果他们学我们那时有枪，真不知是什么样子的混世魔王？他们的狠处？我们坐飞机也赶不到的。

覃旺成

拜读张老师佳作点赞！

陈爱玉

                拜读佳作，欣赏点赞！

政协邱渭波

说起文革，一地鸡毛。

舒中一

欣赏了。

津市杨支埃

欣赏佳作，学习点赞！

张新泉

覃旺成 发表于 2023-1-14 13:32
拜读张老师佳作点赞！

感谢老师阅读点赞拙作、临帖鼓励。

张新泉

陈爱玉 发表于 2023-1-14 15:32
拜读佳作，欣赏点赞！

感谢老师阅读点赞拙作、临帖鼓励。

张新泉

政协邱渭波 发表于 2023-1-14 16:50
说起文革，一地鸡毛。

感谢老师关注、精彩点评。尝试写了敏感话题，可能不妥。

张新泉

舒中一 发表于 2023-1-14 16:50
欣赏了。

感谢老师欣赏拙作、麻起胆子写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