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守护善德 于 2023-8-13 10:46 编辑
又 见 父 亲
又见父亲，是在梦里。他还是穿着那件白底黑纹的短袖T裇，领着我们姐妹几个在一个大操场上，或许是在锻炼，或许，只是在那里玩耍。 我的父亲曾是一名军人。他多次给我们讲，小时候，他听了很多日本人烧杀抢掠的事情，有一次，日本鬼子打到汉寿老家，把他和爷爷一群人押在老屋禾场，命令跪下，差一点被砍了头，仇恨的种子就埋进了他的心里。到常德二中上初中，朝鲜战争爆发，老师一动员，他立马报了名，成了一名志愿军战士。我的爷爷是万分的不舍和担忧，告别的时候是送一程，哭一程。但父亲还是义无反顾地走向战场，从话务兵逐渐成长为团政治处负责人。 我出生的时候父亲还在部队，难得回家。有一次别人告诉我说我爸爸回来了，我急忙躲到邻居家的屋门后不肯回家，似乎很是怕他。我上学读书后，记得他寄过许多小人书，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等几十本，装了一大箱，有时也寄糖果。我的书包是父亲送给我的黄挎包，我的铅笔盒也是他买的，是草原英雄小姐妹的图案，这两件学习用具在那个年头可是稀罕物，小伙伴们自然是羡慕不已。记不清哪一年，我们全家随军到了湖北宜昌，这里是个家属基地，我父亲所在的部队转为工程兵部队，长年在新疆修天山公路，我们还是很难见到他。 在部队工作26年后，父亲转业到常德棉纺织厂工作，我读小学三年级，这才开始了我们朝夕相处的日子。 父亲对我们很严厉。吃饭的时候只能端坐在饭桌旁，筷子不能拿太高，拿得不好他会用筷子头敲一下，夹菜不能用筷子乱翻，只能夹面前的。他给我们讲古人吞蛭的故事，告诉我们发现菜里的异物不要大呼小叫，自己悄悄处理就好，这样就不会影响别人进食。穿着方面要艰苦朴素，老大穿过的衣服给老二穿。他还保持部队的习惯，经常晚上打着手电筒到我们房间查铺，为我们盖被子。 父亲看得最重的事就是读书。我们家有四姐妹，父母工资不是很高，生活确实有些艰难。邻居们常常跟我父母讲，你家老大可以进厂打工了，有了收入可以帮家里缓解经济压力。但父亲坚决不同意我去打工，他说我们家虽然是四个女儿，但是只要愿意读书，他会让我们一直读下去。初中毕业时我以平均90分以上的成绩被常德市一中录取，在学校寄宿，父亲隔段时间会到学校给我送点菜和零食。我后来考上了大学，父亲十分高兴，说我是家族里第一个大学生，给妹妹们树立了好榜样。他送我上大学，之后还曾到大学看我，为我买了第一双皮鞋。我们家四姐妹先后上了不同的大学，这是父亲最自豪的一件事情。 父亲也有不那么严厉的时候。我记得他教我们唱《我是一个兵》、《中国人民志愿军军歌》，他双手打着拍子，眼睛放出明亮的光。他给我们讲他在部队拉练的故事，他说有一次他的脚磨出了水泡，被编入伤员一队，结果他们伤员还率先到达目的地。反正说起部队他总是眉飞色舞，哪怕离开部队许多年之后，在和老战友聊天的时候，他还说，如果发生战争，他还愿意上战场。我母亲撇着嘴说，你这个样子了还上战场？恐怕第一个吃枪子的就是你。我们在旁边听了禁不住窃笑，他激昂的神情会突然凝固在脸上，从鼻子哼出一股气，过一会儿才慢慢地放下挥动的手。 我的父亲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他见了熟悉的人老远就打招呼，同事、邻居有什么事情他都去帮忙，遇到陌生人向他问路，他会详细地指点，看那样子恨不得带着人家去才好。听母亲说，还在部队的时候，父亲除了给家里的兄弟姐妹寄钱寄物，生产队其他人向他开口，他也从有限的津贴挤出钱来资助他们，直到转业后有了4个小孩，自家的经济状况也不宽裕，但还是有老家人为了吃一顿饱饭来我们家，父亲总是热情地接待他们。 我有时很奇怪，父亲教育子女秉持的观念是怎么形成的。我工作后发生的一件事让我至今难忘。那天下班后我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父亲问我为什么，我忍不住告诉他我被领导批评了，他听我讲了事情的整个经过，竟然对我说：“好，好，我这下放心了，你遇到了一个好领导。”我当时是有些愕然的，但后来的工作经历告诉我，我确实遇到了好领导，这个领导一针见血地批评人，却真真切切地关心人，是我人生道路上最重要的引路人。 我一直都觉得父亲身体健康，行动快捷，喜欢和人聊天，说话高声大气，根本就没有想到他在八十岁之后会不愿出门，除了必要的生活行为，他整天坐在沙发上不动，你不问他，他可以一句话不说，彼时的他患上了糖尿病、高血压、慢阻肺、脑萎缩......直到2019年我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看他最后一眼，在死亡原因一栏签上我的名字。我想象不出他为什么从一个健壮的人变得那样衰弱，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父亲会这样的老去，尽管我一直在他身边见证了他逐渐衰老的每一天。 现在我经常想，有人说我心地善良，为人正直，诚实可靠，乐于助人......这些好的品格应该都是父亲传给我的。我曾经埋怨过他，怪他对我们过于严厉，妹妹和他顶嘴，身上就留过他红色的手掌印。他发怒的时候双目圆睁，两手叉腰，我悄悄地嘀咕说他简直就是一个军阀。怪他不懂人情世故，他好像不是特别适应转业后的生活，他的同事评价他是个好人，工作认真，就是太直。但他故去的岁月里我却十分想念他，看一眼他的照片就会流泪。我对妹妹念叨说，老爸走了四年了都没有梦到他，妹妹说他在那边一定是回到了部队，天天忙得很，他在生的时候就心心念念着要收回台湾，现在说不定在练兵呢。也许是我念叨多了，今年的8月10日他终于来到我的梦里，让我知道他还是那个健壮的样子。 我对自己说，我一定要记住他的容颜。多年以后我去找他，他可能不认识我了，因为他记住的应该是我五十多岁的模样，而我哪怕再苍老我也要找到他，告诉他我是他的女儿。（图片来自网络，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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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8-12 13:41:56
发表于 2023-8-12 14:5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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