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担水记（散文）

张新泉

这里男女老少的习惯说法，称沅水为大河。到大河里挑水去！邀伴，这样说；挑着桶子回答人问，还是这样说的。
　　 沅水河以博大的胸怀，欢迎各色人等取水，免费提供甘甜的乳汁，让两岸众生栖息生存。我住在浩浩荡荡千万年流淌不息的沅水畔一个叫陬市镇的地方，喝沅水长大。起初，喝的并非是合理收费和后来喜欢加价的自来水。八十年代以前，用水是用肩膀下河挑来的。沅水挑夫，现在很多六十岁左右的人都做过。走不同的码头，挑一样的沅水。
　　 起先，老镇范围较小，只占了一公里多的河段（不是后来把陬郊公社并入、扩大的了的新镇）。从上往下数，有六个可容上下常规的挑水码头：土地巷文家河码头、卢家巷码头、姚家巷码头、官码头、大码头、孔家河码头。除这六个码头，其他地方边沿垂直如削，不可以无拘无束任意上下。都没有电影里武功高强侠客的本事，就没有另劈他途，各自在原有码头作业。每个码头拉开了适当距离。到哪个码头取水，自由自在没有规定。人人都象此中智者，都是明白人，好办，离哪个码头近，就到哪个码头挑。好像脑壳的意识里，有一个看不见的孙悟空划了一个圈，每次都去那里，不愿意越过雷池。越它干什么呢，挑担子谁愿意舍近求远呢！
　　 街道寸土寸金，房子紧密排列，只有这几个码头，方有通道临街。挑水去，各自出门转弯，自然而然走近处巷口落河。我是住街后面的，比寻常街上人家远了一百六十米。单兵演练走过，才上街汇入挑水人流，走入巷道，前面横了一条和小镇街道等长、宽度约四五十米的小河，穿过架在小河上的石桥，上坡走一百多米上堤，下堤走一百多米下河，才是打水码头。
　　 真正意义上的码头，减半只有三个。通体梯级镶嵌着麻石板、两边护有长大沉重的麻石条，是具有规模的标准码头。上有土地巷文家河码头，中有官码头，下有孔家河码头。这三个码头，脚踩麻石板不粑泥巴很舒服，不滑，好走。它们不仅让挑水者用，也是行人渡口。文家河码头，是陬市对河三叉港公社上片文艺等几个大队社员来街上购物或者去桃源常德办事靠船的船码头。孔家河码头，是三叉港公社中片下片的大队社员来办事必须经过的地方。至于官码头，是搭轮船上到县城、沅陵下到洞庭、长沙、武汉、上海起步登船的地方。在汽车缺乏的年代，水道是运输主流，很兴隆。官码头还是过去达官贵人迎来送往的地方。
　　 卢家巷、姚家巷，大码头这三个码头相形见拙，外表略显寒呛名实不符，土埂路没有码头影子，行走上面，雨天比较打滑，脚趾头要更加坚实有力。它们不属于官船商船客船停泊之处；却又有码头的局部的实际内容，每日挑水的，一样和文家河码头、官码头、孔家河码头不相上下，人流如织。
　　 一到晚饭后，六个码头风起云涌，空桶子来，实担子归。晴天打敞脑壳（不戴帽），雨天都戴斗笠。
　　 晚饭后挑水，听起来不那么合理，早晨的水不是更干净么。
　　 那时候的沅水，不管早晚，任何时候都是干净的。并且晚饭后挑，唯有晚上挑才是合理的，原因有三：一，镇上人早晨没有时间，家家炊烟正盛都烧火做饭，几乎要动用举家之力办一餐早饭，烧火的，择菜的，操锅铲的，各司其职……尽快吃饭后上班去；你或许会问，既然节约时间，为什么不在外面吃呢？那时候吃东西要粮票，没有多的粮票，也没有好多快餐店，排在队伍长龙等吃的，就真的误事了，比自家弄吃还慢。何况外面东西要贵，那时候的人是听毛主席话、节约每一个铜板的人。早晨没有特殊情况，是不在外面吃东西的。一天工作结束的晚饭后，他们才消停、才能从容挑水；二、家家都是木房子，水缸晚上装满尤为重要，如果睡眠中万一失火，一时慌里慌张哪里找水源，哪能赶急；白天水用得差不多了，晚饭后挑水是最合适的；三、装满水缸是各个居委会防火工作检查的主要内容，不留死角，一旦有事，能够马上进入状态，是他们的责任。为人民服务，不在口头。居委会干部身先士卒带头装满水缸之余，挑灯夜战检查，对居民的言传身教不言而喻，就化成整个居民的自觉行动。没有谁觉得这是长官意志，都极其自觉。好像是革命战争年代好作风的继续。晚上挑水还另有原因，别看沅水河平时温柔，发起脾气来极具破坏性，如果一连七八天大雨，河水暴涨，摧枯拉朽卷走财产甚至生命。河水也成了泥浆水，必须晚上挑进，用明矾块儿沿缸磨几圈，第二天才能使浑水变清水。晚上挑水就要优于早晨挑了。
　　 这些晚饭后出来的挑水者，几乎同一个时间刀出鞘箭离弦，不约而同从家里挑着空桶子出来。好像和尚道士之诵经，军人之习操，学生之上课，是那样必然而自然。当第一个挑水者出来，其他人好像获得心灵感应，跟着就先后出来了，不约而同走向河边，自然形成一支挑水大军。展现一道靓丽风景。这是一道挑水者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靓丽风景，实担子、空桶子各走一边。狭路相逢，都是谦谦君子，互相礼让，挑空桶子的把担子打直，挑实担子的，用手抓住两头拉向身边，尽量缩小占有空间，不发生碰撞，两不干扰各走各的。来往穿梭往返，井然有序，当快则快，要慢能慢，有声有色。挑水劳动的锻炼，也让帮助较快进入其他劳动，起举一反三之作用。
　　 这些挑水者，着装简洁，裤脚卷齐膝盖，个别脚穿一角钱一双的草鞋，其他一律赤脚大仙。打赤脚是很自然而然的事，经济条件好，经济条件不好，都没有人笑话。家中常穿的是布鞋，偶尔穿胶鞋。天气热的时候，上学打赤脚的学生并非个别。甚至学校运动会，参赛选手也有几个打赤脚的，不稀奇。那时，路面没有现在常有的碎玻璃和污染物。到了水边，站到水里打水，手把桶子尽量伸得远些打清亮的水。如果挑水人多，可以分流上排，陬市是整个沅水最宜停排的地方，木材从湘西、贵州来，千里迢迢激流颠簸，到这里必须从新扎排后，才能安全运至目的地武汉、江苏、上海。到木排上挑水，有一点难度，要走独木桥才能到排上，艺高胆大的不是问题。天寒地冻不能下水，穿套鞋上排挑（有关人员已把老木排撑靠岸边），只是多走几步路罢了。反正各种情况都有对应之策。
　　 这些挑水者，人数最多的是学生，男学生多于女学生，是当然的主力。这种家务劳动是他们的必修课，家长不娇惯孩子，从小要热爱劳动、不好逸恶劳的教育融化于血液中。根据年龄大小，力所能及挑大中小不同型号的桶子。中年人挑的比较少，他们在外面工作为多，不会为了挑水请假回来。也有老头、老大妈在挑水的队伍里。有一个姓萧的瞎子很厉害，不请人代劳，他打着引路的竹棍，竟然安然无恙把水挑回家。萧瞎子还有一个绝技让人叹为观止，可以在沅水里游泳。泳姿是这里没有人会的蝶泳，真如蛟龙击水。没有谁教他，不知道他是怎么会的。他从岸边下去，游到十丈开外的木排边打转，游很多来回。他一直挑水自给，到有自来水后才没有挑水了，没有一次事故发生。当然，家里只有一两个老人的户头，是需要请人挑水的。有吃职业饭的挑夫，不能外去工作，不能就近上班，就以此为业，给无法弄水的人解燃眉之急。他们往往肩披坎肩，使用的工具也有别他人，不是竹扁担，是结实的压不断的椆木、桑木扁担，两只水桶各系一块薄杉木板压水，这样水不会荡出一星半点儿。他们搞专业，不拘时间，白天也在送水。有个别的非专业者，会在夏秋随手摘两片丝瓜叶儿压水，也能做到不洒一滴水。多数没有讲究，洒点子没有关系。
　　 一般家庭备水缸两口，为安全计，不至于水桶重量碰损水缸，也为好倒水，由木制缸架罩着水缸。两口缸或者都装河水，离堰塘近的又不太讲究的人家，有一口缸装的堰水（用于洗洗涮涮）。少数家庭有三口缸，其中一口装潲水。这是喂了猪和鸡鸭的人家。装河水的缸一天洗一次或者两天洗一次。
　　 我的第一次劳动始于戴公坡砍柴火，第二次是沅水河挑水。六岁，挑着两个金瓜小桶儿（外表状如瓜瓣）连挑三担，好像没有什么不适。这个年纪劳动不足为奇，街上并非绝无仅有，农村更多。给家里挑也给学校挑，七岁八岁，是挑的比金瓜小桶儿略大的圆系桶儿（提的地方是桶匠师傅用杉木圆杆弯成，两桶水合一大桶）了。时常给学校（镇一宫上初小）挑水冲洗猪圈，挑水泼菜园，学校挨着沅水大堤，我和个别同学从家里带来扁担桶子落河挑水。每次挑几担。好像搞劳动是很愉快的事，一点不觉得吃亏。很乐意这样干。与雷锋甘当“傻子”竟是不谋而合。
　　 此后，我把家里吃水包了。天晴好说，雨天难办，河坡很滑，一不小心，就是一个跟头把水洒泼，就要从新再来。因为我是走的近便的没有麻石梯级的卢家巷码头。有些不信邪，也是不愿意多走路，人为地划了一条界限。有一次，姨妈的儿子三哥带着两个青年从涌泉公社来，是来陬市剧院看戏的。看见我去挑水，要帮忙，母亲借了邻居的桶子，他们随我去沅水挑。路上溜滑，他们穿着深统套鞋，上坡走得快，我赤脚扣着脚趾走，赶他们滑了一跤，屁股坐了稀泥。三哥他们那里农村没有这样的大河，吃的堰塘水。
　　 还有一次开始涨水，河水流速很急，打了前只水桶装了水，后一只水桶脱离扁担被水冲走，来不及脱衣赶紧下水，捞了桶子穿湿衣挑水回家。读初中后，换了大桶挑水。
　　 参加工作后，那些挑水的汉子，在各自的岗位上具有草根情怀，不坑人，不玩劳动人民的名堂。厉行节约不奢侈，大都承担起了下岗失业的难以承受之重，挺过来了。几十年后，是夕阳美景，黄昏享受。挑水已成过去，留下的是温馨的回忆。

利剑

文章没有题目？

利剑

我给你把字放大点，好看一些哦。
难忘的艰难岁月，真实的生活纪实。

张新泉

利剑 发表于 2017-1-13 11:22
文章没有题目？

当然有题目，就是这个。可能忽视，劳驾利剑费心了。

张新泉

利剑 发表于 2017-1-13 11:23
我给你把字放大点，好看一些哦。
难忘的艰难岁月，真实的生活纪实。

感谢利剑老师编辑，谢谢点评。

吉祥

   挑水已成过去，留下的是温馨的回忆。

张新泉

谢谢吉祥关注来访，热情关心。

寒儒

那时候陬市挑河水的成了一道风景线。不知道有没有卖河水的？

张新泉

寒儒 发表于 2017-1-13 12:38
那时候陬市挑河水的成了一道风景线。不知道有没有卖河水的？

有，有专门挑夫，他们靠这个解决生计问题。谢谢寒儒老师关注。

陈光新

陬市是桃源乃至常德历史名镇，“麦草帽”是名片，挑河水原本是水乡小镇的一道风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