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山中，那学校，那师生

张超球

      云雾山中，那学校，那师生


    在我县最西南端的崇山峻岭中，那被云雾掩盖下的大水田中学，是我五十二年前实习的地方。

    1971年6月中旬，在我走上教育实习之路的第二天上午，炎炎赤日之下，我和同伴颜昌杰(后任公安局副政委)、罗贤君(一中高级教师)一道，从县七中搭乘开往沅陵县城的过路班车，快到三渡水的地方下车后，便左拐，踏上了去这所学校实习的山路。
    这是一条从半山腰开凿出来的机耕大道，几乎全都悬挂在高山与溪河之间，好陡好险的。我们提着简单的行李书籍，徒步在这四十多里长的蜿蜒山路上，中间没地方吃喝，又初次感受山间时晴时雨的酷热天气，湿度大而浑身十分乏力。不过还好，我们农村平区来的青年人，对这沿途的风光、山清水秀的景致，倒是充满着新鲜感与好奇心。我们边走边举目四望，尽情享受着这四围不同的青青山色。

   
    啊，原来这里，漫山遍野都是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经常走到高处和开阔路段时，总看到右前方迎面远处，那“碧峰出山后”的一座高山，总是让我们在围绕着它转来转去的。孰不知，在群山簇拥中，这座山峰总是高耸云端之上，它的腰部几乎一直被重重白云缠绕着。在不雨时晴时候，阳光辉映下，只见这远处墨绿色的山峰上，熠熠生辉着。可以说，这里，是我们有生以来，从未进过的老林深山；这拔地而起的山峰，也是我们从未见过的巍峨青山！经过桥塘、西安镇，再折转右上另一处高地七八里地，到实习的学校后，我们这才弄清它的位置和形状。
    原来，这矗立的高山，名叫观音尖，海拔997米，就座落在离学校一公里远的地方！其环绕山腰的白云们，平时也因依恋这层叠山峰，而常常逗留漫游到了校园的上方，一层层地漂浮、滚动着，不肯轻易离去。由于观音尖突兀而起、视野开阔，所以在峰顶上，还建有雷达观察站。听人讲，这山顶上，驻有一个班的军人呢。大概，由于晴天云雾缭绕之故，使得这里的夏天，总没有燥热的时候。我们午睡时，还要用被子盖着胸部，以防着凉呢。
    置身这云雾山中，顿让人颇感到，有着几分神秘色彩呢。
   
    早先就听人讲过，这离县城百把公里的偏僻大山区，是常德、怀化和益阳三个地区毗邻交界之地。过去因这里关山万重、交通闭塞，官府管理不到，所以任弼时、贺龙率领的红二、六军团，1935年从大湘西出发长征时，曾平安地途经此地，然后驻扎桃师，在浯溪河打了一仗后，才继续一路北上，与中央红军会合。如今这里，在一些老旧住屋的板壁上，还依稀可见当年红军写的石灰标语呢。

    我绝没料到，自己还有幸到这有些神秘、让人好奇的云雾山中来实习了！更没料到，此行一年多后，曾下放在这里的两位老师，取材这大山里的故事，在《湘江文艺》上，发表了《老治保委员》、《放干塘水捉鳡鱼》两个短篇小说。这使得此地，更加具有神奇魅力了。

    记得来此的前一天，我们这些新招教师，刚在县招待所参加了会议，带着县里文教组的介绍信，分赴全县七十多所中学，去实地实习了。开始时，我们这一组十人，乘货车改装的客车，来到了县七中实习。可在校呆了一天后，见这里领导、老师不正眼瞧人，也不安排大家何时进教室听课和上课，我们这些血气方刚的青年人，岂可忍受得了！我一气之下，便邀了在一中读书五年的两位同学，到区邮电代办所，大着胆子给县文教组打电话，提出了去偏远乡中学实习的请求。得到同意后，我们就辞别另外七位，于第二天上午，兴匆匆地离开了县七中，直奔这大山来了。我们先是乘过路班车搭了三十多里地，后又进山徒步四十多里，在放晚学前，才一身雨水夹汗水、气喘吁吁地赶到了这叫大水田公社的中学，也即后来迁往西安镇的西安中学。

    来到深山之中的这学校，不知是有些原始古朴之地的缘故，还是人们心灵彼此相通的原因，一踏上这云雾弥漫下的校园，刚刚看清这里有两长排木平房、左下边一栋青砖教学楼的校舍时，就见几位正向我们翘首望着的青年老师，快步迎了过来。他们与我们握手问好后，就把我们手中的行李全都抢了过去。这一下，当即让人感到，这里的老师真热情！
    随后，学校的负责人、一位大约三十多岁的刘老师，微笑着在平房中间的办公室接待了我们，并给我们双手端茶递水。随后，他又通过广播，招呼来两男一女三位青年老师，把我们一分为三，分别领到他们房中去安宿了。
    晚饭时，刘老师领着我们，来到校舍背后坡下边的木房子食堂里，招呼我们坐在餐桌旁吃饭。随后，他自己端来买的饭菜，也与我们坐在一起，吃起饭来。他指着桌上的饭菜，抱歉道：“对不起，山里缺油，也没肉，只好给你们特意做了这盘盐腌黄瓜，还有几碗凉拌蔬菜。菜不好，可饭要吃饱啊！”我们都感激道：“人好水也甜，感谢领导的特意安排呢！”其实，不说当时普遍贫困，只说来自农家、已前后劳动一两年的我们来说，看到这所学校的领导、老师如此热情地接待我们，就让人有些受宠若惊了。
    饭后，刘老师又领我们来到厨房工友王师傅面前，向他一一作了介绍。这位正忙得不亦乐乎的王师傅微笑着，对我们一一点头时，嘴里连声说道：“好！好！好！”
    在带我们回宿舍的左边上坡路上，刘老师告诉我们：“别看这其貌不扬的王师傅，还是位模范共产党员呢！他工作态度好，还很得师生们喜欢！”在我们分别回住处时，刘老师还提醒道：“以后开饭时，你们就自己拿饭盒，自己去食堂，到王师傅那里买饭打菜就行了！”
    上晚自习前，刘老师带着我们，准备去教学楼，看看6个初中班、一个高中班晚自习的情况。这时候，只见山边上来的校道上走来一人，还背着一个袋子，手里拿着衣服。刘老师看见后，忙告诉我们：“这是我们这里的徐世昌校长，他从村校督查回来了！”
    还未等刘老师介绍完毕，就见近前的这位三十多岁的徐校长微笑着，赶忙对我们打招呼：“你们三位好！什么时候到的？初到这大山里来，走得很累吧？”见徐校长如此和蔼可亲，又一双赤脚套在旧轮胎制成的皮草鞋里，汗流满面的，没一点校长架子，就一下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们忙道：“徐校长好！您到村校检查工作，辛苦了！”他边走边告诉我们：“昨晚接县里电话通知，说你们自告奋勇来这里实习，我们老师听到这消息后，都很欢迎呢！今早我去几所村校前，还和刘老师对你们来实习和生活住宿的事，一一作了具体安排！这不，我是特地赶回来看看你们的，要不每次去下面的十几处村校，方圆两百平方公里，没有几天是回不来的！”看到这学校里，从校长到老师，再到工友，都如此热情地待人，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入夜，校园里一下灯火辉煌起来。看到这情景，我们诧异不已。此前在县招待所住宿时，刚好遭遇停电，一夜未见光亮。当时招待所解释说，这是县里供电不足！而这里，却是世外桃源！看到我们疑问这里何来电灯时，坐在椅子上正歇气的徐校长，连忙告诉我们：“这搭办省水电部门的专家干部们！早两年他们下放到这个公社后，利用这里山高溪水陡的优势，兴办了不少小水电站。如今，这山高林密偏远之地的农民们，在水电专家们发挥专长后，一夜之间，就都享受到了这灯火通明的夜晚了！这之前，封闭在这大山里的山民们，还不知电灯为何物呢！”啊，我记起来了，此前一年的《湖南日报》上，自己曾读过一长篇通讯，题目叫《万盏明灯照山乡》，原来就是写的这里啊！难怪白天学校里的过道和厕所的灯都亮着，是因这山溪里，正日夜不停地发着水电，在输送不出去的情况下，只好让它白白地“浪费”了！随后，徐校长还告诉我们：“这两年，因省地县干部下放这里劳动锻炼，我们学校还因此得到了不少高水平的好老师呢。”随即，他提醒我们实习时，要多向这些老师好好学习！
    徐校长这后面提醒的话，随即不久便让我们先后感受到了。比如有的中年老师带班，身子状况很不好时，仍然一心扑在教书育人上，顾不得去住院治疗；接受我同睡一床的高振国老师，大学毕业分到这里后，在高中教数学、物理时，堂堂课精彩纷呈，非常地受学生欢迎；音乐系毕业的崔老师，她只身下放这里，没背家庭包袱，仍满腔热情地教学、带班，效果极好。她组织老师业余排练演出的京剧《沙家浜》，连县区乡三级领导赞不绝口。
    在这些老师的言传身教与影响下，我这个高中还没毕业、刚从石门铁建工地招来的新教师，耳濡目染中，也开始收获到怎样上课、如何带班的一份喜悦。
    记得自己第一次上讲台时，讲的是王之焕的《望天门山》。由于初次上课，既无经验，也不知学生知识深浅，结果讲了二十多分钟后，便没戏了。其时手足无措，尴尬十分。随后，我向下放来的肖老师求教，第二堂课便改变了此前的窘态。第三堂课又比第二堂课有了点进步。如此上了20堂课后，受到了学生的拍手叫好。
    至于带初二年级的一个班时，我按班主任唐老师“要热情对待学生”的提示，发挥自己读书当过班长的优势，在她因病离开学校后，我便把她的担子全盘接了过来。除了早晚自习与学生泡在一起外，我还注意给个别惹麻烦的同学做思想工作。看到班上一姓谢同学像个“搞屎棍”、一姓罗的同学被喊为“人人嫌”，我不仅不歧视他俩，反倒对他们很关心。只要有空，我就与他们拉家常、作劝说，十多天后，都有了转变。在我离校回县时，这两个15岁的男学生，还在班上当众哭了起来。1986年底，我陪省普及初等教育验收团来这里验收时，还特地打听了这两位学生后来的情况。校长告诉我，这两位学生高中毕业后不久，谢姓同学担任了村党支部书记，罗姓同学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立了二等功！听到此，我替他俩感到高兴。其实，我当时就感觉到，只要老师给予关怀体贴，他们就十分地感激你。记得一个风暴来临的下午，我带着这个班几十位同学，去观音尖旁的山上给食堂砍烧柴时，就感受到他们对我这个山外人的照顾。当我一边进荆树丛中，一边提醒学生不要被镰刀误伤自己时，谢姓同学就跟在我身旁，不时提醒道：“张老师，您要注意呀，这变天之前，小心荆棘丛中有毒蛇翻身花蹿出来咬死人呢！”果然不出几步，他就突然拦住我，指给我看道：“小心，前面就是一条翻身花！”我定睛一看，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果见那令人恐惧发麻的翻身花，即五步蛇，正口吐舌箭，盘作一团而伺机着！好险呀！随即，我大声要求学生不要进入荆棘丛中。回来路上，我们每人背着一捆柴时，我还对同学们道：“今天，谢同学真了不起，还救了老师一命呢！”自此后，谢姓同学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还向班上团支部递交了入团申请书。
     
    这远离县城的云雾山中，这云遮雾障下的中学，在这里工作、学习的老师和学生们，不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让我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来自山区人的纯朴厚重、深情厚谊，还有他们那似大山般的热情和胸怀。我感到，这里，是陶冶人们自然而美丽心性的好地方！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大学毕业回县的我，依然十分留恋这云雾山中，留恋这云雾山中的中学，留恋这云雾山中学校里的老师和昔日的学生。因此，我借检查工作，或教师节慰问老师，或资助困难学生之机，曾多次随车进入这大山里，来到学校，看望老师们。虽然，让我十分感激或敬佩的徐校长、刘老师、高老师、崔老师和肖老师，等等，他们在调升为县里的骨干或高级教师后，有的不幸英年早逝，有的早退了休，可他们在我心中，永远是我工作向上的好师长。
    我不会忘记这来自大山的情怀，来自这大山工作过的有恩于我的师长们，也很恋着类似谢同学这样的学生们！

张超球

这矗立的高山，名叫观音尖，海拔997米，就座落在离学校一公里远的地方！

古渡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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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惠凡

张超球

古渡源 发表于 2023-12-13 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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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超球

杨惠凡 发表于 2023-12-13 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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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惠凡

我们农村平区来的青年人，对这沿途的风光、山清水秀的景致，倒是充满着新鲜感与好奇心。我们边走边举目四望，尽情享受着这四围不同的青青山色。

曾巧中

       由于观音尖突兀而起、视野开阔，所以在峰顶上，还建有雷达观察站。听人讲，这山顶上，驻有一个班的军人呢。大概，由于晴天云雾缭绕之故，使得这里的夏天，总没有燥热的时候。我们午睡时，还要用被子盖着胸部，以防着凉呢。

张超球

古渡源 发表于 2023-12-14 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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