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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体尝试 ——辛弃疾词法及相关词评学习札记(13)
辛弃疾以文为词,不但大量采用经史典故、散文语言和散文结构,而且对词的体制,也不愿完全拘守传统程式,而是尝试融取诸种文体入词,进行大胆革新和创造。 他注重向各种作者的风格学习。模仿屈原、庄子、陶渊明、东方朔、班固等人作品的风格。还有效白乐天体的《玉楼春》;效花间体的《唐河传》《河渎神》;效李易安体的《丑奴儿近》;效朱希真体的《念奴娇》;效介庵体的《归朝欢》;效赵昌父体的《蓦山溪》等作品,有意识地打通词与诗文辞赋的界限,更加自如的反映广阔复杂的生活和思想感情,扩大词的表现能力。 他在运用各种散文的体式进行填词方面,主要有下列一些尝试。 第一、集句体。所谓集句体,指词人填词时不是自撰词句,而是直接借用经书、古文、诗词中的语句,组成一首词,用以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如《踏莎行·赋稼轩,集经句》:“进退存亡,行藏用舍。小人请学樊须稼。衡门之下可栖迟,日之夕矣牛羊下。 去卫灵公,遭桓司马。东西南北之人也。长沮桀溺耦而耕,丘何为是栖栖者。”该词全篇围饶稼轩归耕主旨,辑取《易经》《论语》《诗经》《孟子》《礼记》中的语句,浑然如己出,略无牵强之意。另有《忆王孙·秋江送别,集古句》也是这类词。吴则虞说:“用古人语道自己志,天衣无缝,无一笔呆滞。集句最易流于小巧,如此做法,为词家别辟一畦町。”(《辛弃疾词选集》) 第二、天问体。屈原《天问》篇以提问的方式,表达了自己对天体、自然、社会、历史、传说等170多个问题的深思,纯用问句构成,在发问中还表达了强烈的感情。辛弃疾也同样采用这种提问的方式,表达了对自然现象及其变化的好奇和探索。如:《木兰花慢》(中秋饮酒将旦,客谓前人诗词有赋待月,无送月者,因用《天问》体赋):“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飞镜无根谁系?姮娥不嫁谁留? 谓经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虾蟆故堪浴水,问云何玉兔解沉浮?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该词围绕月亮的运行变化,通篇设问,一问到底。不但打破了上下片的界限,而且多用散文化句式入词,在宋词中是一种大胆的创格,使词这种形式更挥洒自如,雄放姿肆,随形变化,不可羁勒。 第三、楚辞体。楚辞体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在句中或句尾缀有“兮”“些”(suò)的语气词。辛弃疾也将此体带入词中。如:《水龙吟》(用些语再题瓢泉,歌以饮客,声韵甚谐,客皆为之釂):“听兮清佩琼瑶些,明兮镜秋毫些。君无去此,流昏涨腻,生蓬蒿些。虎豹甘人,渴而饮汝,宁猿猱些。大而流江海,覆舟如芥,君无助,狂涛些。 路险兮山高些,块予独处无聊些。冬槽春盎,归来为我,制松醪些。其外芳芬,团龙片凤,煮云膏些。古人兮既往,嗟予之乐,乐箪瓢些。”该词借用《楚辞·招魂》:“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中的语气词“兮”和句末语助词“些”,在形式上作大胆改革创新。句尾“些”与前一字,构成两个字(双音节)的韵,即所谓长尾韵,音韵极为和谐悠扬。词人说,拿此歌曲向客人们进酒,客人们无不一饮而尽。 第四、庄子体。辛弃疾喜读《庄子》,对《庄子》中所叙述的故事和阐述的道理,多有思考,而且将其词语与思想引入词中,构成带有《庄子》风味的词作。《哨遍·题鱼计亭》《哨遍·秋水观》皆属于此。另如:《卜算子·用庄语》:“一以我为牛,一以我为马。人与之名受不辞,善学庄周者。 江海任虚舟,风雨从瓢瓦。醉者乘车坠不伤,全得于天也。”该词有的直接引用《庄子》语,有的隐括《庄子》文意,是他学《庄子》的札记体。 第五、寓言体。用假托的故事或者自然物的拟人手法,来说明某个道理,常带有讽刺和劝诫作用的文体,谓之寓言。“寓言”一词最早见于《庄子》。辛弃疾的寓言体词也是从《庄子》中得到的启示。如:《千年调·蔗庵小阁名曰卮言,作此词以嘲之》:“卮酒向人时,和气先倾倒。最要然然可可,万事称好。滑稽坐上,更对鸱夷笑。寒与热,总随人,甘国老。 少年使酒,出口人嫌拗。此个和合道理,近日方晓。学人言语,未会十分巧。看他们,得人怜,秦吉了。”“卮言”,语出《庄子·寓言》。卮是一种“满即倾,空则仰,随物而变”的圆形酒器,卮言,也就是毫无己见,随人而变的言语。该词上片用拟人手法,描绘卮、滑稽、鸱夷三种酒器以及甘草药材形象,影射官场政客、市侩小人点头哈腰、卑躬屈膝、唯唯诺诺、逢迎奉承的丑恶嘴脸。 第六、散曲体。辛弃疾个别词有了后来元代散曲的风味。如:《最高楼·客有败棋者,代赋梅》:“花知否:花一似何郎,又似沈东阳。瘦稜稜地天然白,冷清清地许多香。笑东君,还又向,北枝忙。 着一阵霎时间底雪,更一个缺些儿底月。山下路,水边墙。风流怕有人知处,影儿守定竹旁厢。且饶他,桃李趁,少年场。” 此外,还有议论体、对话体等,这两体内容较多,我们另用二节专论。 辛弃疾这样采用诸多散文体式,灵活使用一些散文笔法的改革,曾遭到一些词论家的批评。他们往往只看到它对词的固有表现力的严重破坏,对词的本色的消减与疏离,过多过重地认知了负面因素,而对“以文为词”所产生的新的艺术表现力与新的艺术特色,有所低估或认识不足。 词自有其不同于诗、文的本质规定性,以写诗作文的方法写词,仍需保持词体独有的审美特性,谨守词的格律。辛弃疾在词体写作上全方位、大尺度的出位与突破,其名篇佳作,往往都能很好地把握这一分寸,为通行既久、己成习套的词体开出新境,使词的创作进入了更加自由广阔的天地。但也有一些失败之作,句读不葺,枯燥乏味,笔墨游戏,不足为法,需引以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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