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风 于 2017-4-4 15:18 编辑
三叩花园山(散文)
文/天风
清朝时,富甲天下的安福蒋家,曾有一座繁华罩眼的大花园。它的位置大致在安福县城道水书院一带。蒋家花园的中心有一座危岩嵯峨的假山。它曾是蒋家巨富的标志,同时也是从“安福”到“临澧”的一个历史见证。这里也许需要一个注解——清代,湖南无“临澧”,只有“安福”,因其与江西安福县重名,民国三年,湖南“安福”更名“临澧”。不过,临澧人对“安福”却一直念念不忘的,因为“安康幸福”不仅是一种温馨的社会文化,而且也是一个温暖的民生梦想。也因为蒋家花园附着了太多的愿景要素,所以无论出现多少生生灭灭,蒋家“花园山”还是一直被存留了下来。 我与这“花园山”曾很遥远。一则因为我家远在临澧“北极”的官亭山区;二则作为农民的儿子,除了从小滚爬在堂前屋后的荒山野岭,哪里见过什么花园假山?从家庭维度讲,我后来的三叩“花园山”故事,应该感谢我的祖父与父亲。说起来,我祖父曾是私塾先生,当时算是知识分子,总会遗传点什么给孙子。不过,因为家境极为贫寒,我的父亲却斗字不识一升。大约在我出生那年,处世有见地的父亲入了党,经常参加各种会议,使得他的眼界比常人高远一些。父亲明白自己目不识丁是那时社会所逼,现在解放了,就算砸锅买铁,也得供子女读书,不然算不得真翻身。 我是父亲的第五个儿子,发蒙于家乡的团山完小,校址是解放时收归人民的当地大地主胡霞清的大宅院。五十年代后期,家乡所在那片千年山河无改的土地,变得轰轰烈烈起来。大约一年的沸腾之后,一座拦洪大坝锁在了罗湖垱和龙凤山之间。从此,临澧版图上出现一座本县最大的人工湖泊——官亭水库。自然,我的老家及我的第一母校,也从此沦入泽国。团山完小的学生,都被转移到十来里远的彭市完小。每天,我们要来回走十数里山路,中午,在学校吃一顿自带的饭。说是“饭”,其实主要成分还是野菜、红薯、南瓜之类;不过老实说,那个时候我们除了老觉饿,倒也并不觉得特别苦,只是霜季赤脚上学、冬天破靴筒里灌冰雪的时候,会有锥心刺骨的疼觉。后来,我升入由“官亭附中”升格的“临澧四中”念初中。初中生活,让我们不断增加知识,也慢慢滋长了以后要去外面读高中、上大学的想法。 我念初中时,1964年,学校第一次组织我们远行,去梦中的常德参观“抗大”校史展览。那时再远也没有乘车的便利,更没有住旅社的奢望。老师们计划带领我们这些十三四岁的孩子,自背背包,分三天走到常德去。头一天,说好在县城过夜。知道要去县城,我们这些先前根本不知道县城城门向那边开的山娃子自然兴奋死了。天刚蒙蒙亮,我们就上了路。第一天,脚步快,天擦黑时,我们就赶到了县城。当晚,我们被集体安排在县人委会大礼堂打地铺过夜。领队老师特意交代:礼堂外边是蒋家花园的假山,听说山上有蛇有毒虫,说不定还有别的,所以同学们不能去。可是,十几岁的少年有点皮,越是不让去就越想去,更何况碰上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识过的大地主家花园假山呢。趁着上厕所,我试试探探向假山靠过去。借着不太明朗的大院路灯,我怀着想靠近、又不敢太靠近的忐忑,绕着假山打了个转。只见山石上生着密密麻麻的蜂眼和茵茵青苔,山腰仿佛还有座小画亭;山上长着高的树、矮的藤,树干上也青藤缠绕。虽然我打小就在地主宅院里读书,算是见过一些景致的,但这座花园假山的景致,还是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晚上,我睡在被窝里还在想:真是划得来,这回居然住进县城了,居然睡在蒋家花园假山旁边了。 1984年秋初,我又一次特意叩访了蒋家花园假山。这倒不是说这二十年里我从未再到过花园山。记得1968—1974年间,我就来过几次,那是我参军到退伍期间。不过每次我似乎都未特别留意过要说有点留意,也只有1974年秋季那次。那是我复员回乡担任生产队指导员后,生产建设中取得一些成绩,被评为全县优抚工作先进个人,接通知来县里开会的时候。会间,我忽然心血来潮,想再去见识见识曾给我留下如诗如画印象的蒋家花园假山。不过因为会场不设在县委大院礼堂,当时我曾犹豫,不知还能否找到通往花园假山的路。走进大院,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当年打过地铺的大礼堂,这一切仿佛都原封未动,只是外观变得更整洁好看了。走过礼堂前坪,便看到了假山。不过,这次叩访,我倒觉得它似乎变得有点寻常,有了种尘封的况味。 还是回头来说1984年那次叩访花园山吧。当时从北京师范学院进修回临澧二中不久的我,前往县委大院参加会议,单位用公车把我送进县委大院。其实,那不算是一次会议,而是县委主要领导与新任职科局级干部的任职谈话。谈话后才知道,组织上安排我出任临澧二中党支部书记了。谈完话,我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顺道走到蒋家花园假山前,伫立良久。这回我关注的似乎不在山,而在人,但这人与这山有关。“这人”就是当年安福蒋家的不凡女性蒋冰之,后用笔名丁玲。一年前我在京进修期间,曾准备去探访丁玲,但终究未果。进修中国现代文学时,我知道了更多关于丁玲的信息,知道她是安福蒋家的第一文学家,也曾是毛主席尊重的红色作家。1982年,她曾回到阔别60年的临澧老家,在青山水轮泵站、九里茶场及楚墓群、停弦渡陶瓷厂、观山园艺场等地方留下了她深情的脚印。特别是她在这蒋家花园假山旁的大礼堂说过的一句话让人久久回味:“我是人民的儿女,我永远为人民做事。”想到今天奉调新职后的重任,丁玲的这句话让我觉得更加亲切。始终没能一见丁玲,来看看她们家族的花园山,似乎也算是走近了她吧。 我要特别一说的三叩“花园山”,是在2010年。这一年,我到龄退休。当然,我自1991年从临澧二中书记任上调进县城任教委副主任等职已差不多二十年。这么多年,进县委大院那是常事,岂有不常与花园山擦肩而过的?但何以只有2010年那次的叩访感触特别?其实并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心境使然罢了。那时,我刚退休,退休了,自然是开着自家小车进院的。因为在教育系统任职二十六年后到龄谢幕,接着又履新临澧县作协,我心中不免有种功德圆满的庆幸和充实,忽想到初中时的一叩花园山,便特地走到花园山前。在一个花甲老人眼中,这假山似乎已经“缩水”,不像儿时印象中那么巍峨了,但那大块大块溶洞石磊叠起来的沧桑感,却从没有这么入眼入怀过。想到我第一次徒步百十里来叩访花园山,到今天我已是自驾家车而来,这其中饱含了一个普通百姓怎样的命运变化!想到中学时代捧读《林海雪原》、《野火春风斗古城》等经典小说时就潜滋暗长的“作家梦”,到今天,我自己也已出版几部小说,并被推为县作协主席,这又是一个农民儿子怎样的破蛹化蝶!既然临澧还需要我们来继承丁玲等先辈开创的文学事业,那就让我永远记住丁玲,记住“永远为人民做事”。(旧作翻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