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我的母亲 张新民 今年农历腊月初七是母亲诞辰九十一周年,今天腊月初八是母亲逝世十六周年忌日。我清晨六点起床,洗漱完毕,在书房里的父母遗像前,焚香、叩拜,祭奠双亲。我关上书房门,诵读经典,回向给我的父母。慢慢地母亲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浮现,不觉泪水模糊了双眼。 母亲读过一些老书,解放后本来可以当教师的,那时候她怀着我,失去了参加工作的机会,为了儿女,为了这个家,她一辈子守在农村默默无闻的勤劳苦作。 母亲办事麻利,讲话频率快,走路一阵风。父亲教书不在家中,母亲拖着一群儿女,忙里忙外,环境逼使她急智多谋,苦撑着家庭。上世纪50年代末,我的曾当过私塾先生的祖父因批评校长不重视教学质量,被说成攻击党的领导而定为右派,后不忍受辱,含冤离世。父亲在三十里外的小学教书,他生来胆小,不敢回家,只能悄悄流泪。那时,农民住的居民点,吃的大食堂,家里一贫如洗。是我的母亲引着乡亲们到十多里外的黄山岗把祖父接回来安葬的。三年后,我祖母去世,因天气热,通讯不便,父亲不能及时赶回,又是我母亲一人操办,我记得当时请了法师,做了道场,祖母的后事办得还很热闹。我没有叔叔伯伯,那时,我母亲年仅三十岁,不敢想象,当时她的困难有多大,应付这样的局面需要多么坚强的意志和智慧。 母亲慈悲为怀,乐善好施。我的家前面是稻田,兴集体的时候,劳动力出工都从我家门前路过,母亲总是每天烧上几缸茶水摆在屋檐前的台阶上,供乡亲门饮用。再没有钱,那一角三分钱一包的红橘牌香烟家里还是常有的。左邻右舍有个什么事儿,母亲总是乐于帮忙,或帮孤寡老人送点小菜,或帮眼花的大娘穿针度线,或为得病的乡亲请请医生,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总要给隔壁家的孩子送去一点。后来,俩老的衣物多了一些,母亲就把自己觉得不错的送给有困难的人。几十年来母亲同邻里相敬如宾,因此我家也一直得到乡亲们的照顾。那年父亲70大寿,也没请客,不知谁领头,乡亲们自发的买来鞭炮,噼噼啪啪响成一片,以示祝贺,幸好我带去了几条香烟,给每人发了一包,作回敬谢礼。母亲常说,远亲不如近邻,这是她感受最深的人生道理。 母亲酷爱读书,一生与书为伴。我外祖母去世早,外祖父是私塾先生,母亲从小就在我外公的私塾旁听。母亲天资聪颖,常常学生没学会的课文,我母亲就能背诵如流。《四书五经》中的经典名段和《三国演义》中的不少章回她还背的出来。文化革命中的有一天,母亲得知造反派要来搜家,忙将《三国演义》《东周列国》、《西游记》《老残游记》等几本旧书用塑料包好,藏在灶肚里的草灰里,才幸免一劫。1971年冬,我家不幸失火,在慌乱中母亲抢出了我的几本书,其中一本毛主席的题词手迹已经烧掉少半,这本书至今我还珍藏着。母亲劳作之余总是戴着老花镜,埋头读书,有时还边读边吟里面的诗词,我在报刊上发表什么文章,也必定拿回去请母亲阅示。那年我发现一本《三国演义》书上贴满了胶布,父亲告诉我,书被掉在有水的脸盆里了,母亲心疼的把书一页页烘干,用箱子压好,然后用胶布沾上,见到这本书,我眼睛一下红了,娘啊!如果不是命运捉弄,您一定是一位大文豪、大学者。回到常德我专门到三味书屋为母亲买了一套纸料好,字体大,装帧精美的四部名著和唐诗宋词,我发现母亲接过书时笑得那样灿烂。 母亲识得字能背书,也会作诗。父亲告诉我,有一年过端午,我母亲才过门不久,看到别人家买肉打酒,自己不能当家,心里有气,便用小纸写了一首诗放在桌上:老爹将我嫁穷夫,今日端午样样无,莫让佳节空度过,忙在门前挂菖蒲。我祖父回来,见诗明意,将我父亲和祖母责怪了一顿,连忙上街买回酒菜,家里一下充满喜悦气氛。1992年,从事42年教育工作的父亲退休回家,心中几分惆怅。口吟一首七绝:一封退表重千斤,回忆前情感慨深,四十二年归故土,何人为我续长征?母亲听后,感到父亲的情绪有些消极,便接过话题,立即和了一首:一封退表重千斤,握手同门情谊深。四十二年归故土,满园桃李续长征。父亲一听,连声称道:和得好!和得好!我虽然退休了,还有女儿女婿,还有学生在当老师。每逢过年过节,家人团聚,母亲总有诗作,只是她念的快,没有及时记录,许多佳作没有留存,不能不说是一大憾事。2006年9月25日,中央电视台公布了对上海陈良宇立案审查的消息,母亲立即口吟绝句:“兴风作浪逞其能,捞得金银一旦空,自古贪官同一脉,千钧棒下现原形”。叫当时正患白血病的大妹妹张平发短信给了我,这是大妹妹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发给我的短信,这短信在我手机中保存了多年。 我兄弟姐妹四人,父亲在外,母亲忙得像陀螺一样的转,对我们的学习无暇过问,也很少给我们讲什么大道理。家里条件差,我兄弟都是边上学,边给队里看牛,干农活,正是母亲的勤劳、坚韧,培养了我们的性格。我的舅舅当年也是教师,因在老师中倡议假期组织访贫问苦,被认定污蔑大好形势,打为右派。在那特殊的年代,我母亲怕影响子女的前途,几十年没有回过娘家,直到舅舅平反昭雪,他们兄妹才得以团聚。 母亲支持理解儿女的工作,生怕分散我们的精力。那些年,由于母亲劳累过度,加上营养缺乏,常常感冒、头晕,本来额上贴满膏药,头上缠着毛巾,听说儿女回来,便撕掉膏药、摘下毛巾,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乐呵呵的为我们张罗饭菜,等我们回城后,又要在床上躺上几天。1998年抗洪期间,我奉命在安乡进行督察。父母双双患重感冒,一起躺在一家个体诊所打吊针,我每天深夜从家门路过,也全然不知,后来据邻居讲,是我母亲一再叮嘱他们不要告诉我的。母亲理解儿女,支持儿女。有一年抗洪正值端午节,母亲口吟了一首“浪淘沙”,叫父亲打电话转达给我,予以激励。贪官多了,母亲的话也多了,每次回家都是一再叮嘱我们老实做人,清白为官,不要欺侮百姓,不要贪取不义之财。我想,廉洁平安,就是对老人的最大孝敬啊! 母亲是2008年12月20日突然昏睡过去,不醒人事的。在常德第一人民医院治疗19天,始终没查出病来,大部分时间处于迷糊状态。出院后,先是在常德的小妹妹家中护理。几天后,居住在安乡县城的弟弟又将母亲接到他那里。我去看望,没想到神志并不清楚,还不能分辨人的母亲却全文背诵了毛主席的《重上井冈山》。尽管吐词不清,但一字不漏,我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为什么此时还有如此记忆力。 医院查不出母亲得的什么的病,吃药打针无效。但我知道,由于我的父亲八个月前离世,母亲思念相依相伴五十多年的老伴,过分忧郁悲伤应该是母亲的真正病因了。在弟弟家里,母亲短暂清醒时,总是喃喃的说:“家和万事兴,家和万事兴”。母亲说这话的时候,弟弟及时通过手机把母亲的话传给了我。 2009年1月4日,农历腊月初八子时,母亲心脏停止了跳动,享年七十五岁。出殡那天,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田、土、林、路、小丘、小河,到处一片白色。我穿着孝服,手捧母亲的遗像,踏雪缓缓前行。沿途乡亲们在路旁放起了鞭炮,为我母亲送行。我的眼泪在乡村乐队合奏的《母亲》旋律中不停的流淌。不一会,身上的雪花、脸上的泪水便与白色的孝服孝帽融成一起了。上午11时,我跪在雪地里向母亲三磕头,见老人家入土为安了,才返回老屋。不见老父白头晃,不闻慈母唤儿声。屋里空荡荡,心里空荡荡。 我常常想,“家和万事兴”,应该就是母亲留的遗嘱了。我作为家中的长子,理应带好这个头。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家和万事兴。和气、和睦、和谐、和平对于一个国家、政党、团体、单位,地方,不是更为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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